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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第1页）

车尔尼雪夫斯基对艺术形象思维的这种看法是混乱的，自相矛盾的。其中有合理的因素，那就在于他多少看出艺术创造要揭示事物的内在联系和本质。但是他把这种揭示看作&ldo;分解&rdo;和&ldo;填补&rdo;，毕竟是把一种活生生的完整的发展过程看作一种拼凑的机械过程。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上很看轻这个过程。能说雕刻绘画中许多杰作都是&ldo;模糊，苍白，不明确的浮光掠影&rdo;吗？能说《战争与和平》，《红楼梦》或是任何一部文学杰作中的人物&ldo;不会像活生生的人一样在我们面前显现出来&rdo;吗？能说&ldo;莎士比亚之被赞美&rdo;就在于他的&ldo;修词的铺张&rdo;或&ldo;缛说繁词&rdo;吗？车尔尼雪夫斯基的&ldo;将现实和想象互相比较而为现实辩护&rdo;的意图在当时历史情况下本来有很大进步意义，但是矫枉过正，他的看法往往不免是片面的，因而是形而上学的。例如&ldo;人绝对不可能想象出比现实中所碰见的更高更好的东西&rdo;这种提法就要排除一切理想，不但无益于文艺创作，而且有害于一切凭理想去改造现实的活动，包括革命在内。这种轻视理想的看法是与他反对浪漫主义的态度分不开的。由于他把浪漫主义的幻想，热情和理想都看作&ldo;病态&rdo;，他就尽量缩小这些因素的作用。他要针对想象来&ldo;为现实辩护&rdo;，认为理想还是一种想象，于是就轻率地否定了理想。其实这种观点不但和他的美的定义中&ldo;应当如此的生活&rdo;一句话的基本精神相违背，而且也被他自己的艺术实践所否定了。在他的小说《怎么办？》里，特别在其中&ldo;第四梦&rdo;里，他就描绘了未来的理想社会和理想人物，充分表现出浪漫主义的热情和幻想，这样他就通过他自己的创作证明了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并不是如他原来所想的那样绝对对立的，因为理想和现实也不是绝对对立的。

别林斯基说过，&ldo;没有典型化，就没有创作&rdo;，这是一句一针见血的话。所以要衡量一位美学家的艺术观，首先就要衡量他的典型观。典型化在实质上就是理想化，&ldo;典型&rdo;和&ldo;理想&rdo;在许多西方美学著作中就是同义词。理想毕竟还是一种对未来的或可能的情况的想象，一种比现实更高的要求。车尔尼雪夫斯基对于想象和理想既然有上文所述的鄙视，他的典型观就必然要受到影响，而事实上它也还是充满着矛盾的。他的典型观之中有很多合理的因素，首先是他特别强调人物个性的鲜明生动。他指出黑格尔派的&ldo;美是理念在个别事物的完全的显现的&rdo;定义&ldo;也含有正确的方面‐‐那就是美是在个别，活生生的事物而不在抽象的思想&rdo;。他还根据他的&ldo;人类学的原理&rdo;举出重视个性的理由：&ldo;人的一般活动不是趋向于&lso;绝对&rso;，……他心目中只有各种纯人类的同的。……我们作为不能越出个体性范围的个体的人是很喜欢个体性的。&rdo;此外，&ldo;美是生活&rdo;的定义也要求艺术&ldo;尽可能在生动的图画和个别的形象中具体地表现一切&rdo;，&ldo;因为在自然和生活中没有任何抽象地存在的东西&rdo;。他指出典型的创造不是从抽象概念出发而是从生活出发：&ldo;诗人在&lso;创造&rso;性格时，在他的想象面前通常总是浮现出一个真实人物的形象，他有时是有意识地，有时是无意识地在他的典型人物身上&lso;再现&rso;这个人，&rdo;其次，作者还认识到艺术不能用自然主义的方式创造出典型，必须抓住人物性格的特征。&ldo;任何摹拟，要求其真实，就必须传达原物的主要特征；一幅画像要是没有传达出面部的主要的，最富于表现力的特征，就是不真实；但是如果面部的一切细微末节部被描绘得清清楚楚，画像上的面容就显得丑陋，无意思，呆板&rdo;。所以艺术家&ldo;需要辨别主要的和非主要的特征的能力&rdo;，&ldo;须能够理解真人性格的本质……此外，还必须理解这个人物在被诗人安放的环境将会如何行动和说话&rdo;。这一切都说得非常好，实际上已经概括了现实主义的典型观。在始终强调从现实生活出发这一点上，他比别林斯基徘徊于&ldo;理念&rdo;和&ldo;生活&rdo;之间，是迈进了一大步。

但是车尔尼雪大斯基的典型观也还有在实质上无异于否定典型化的一方面。他认为&ldo;人能够在现实中找到真正的典型人物&rdo;，这种典型人物大半无须改变就可以从现实界搬到艺术作品里去，结果所产生的艺术形象也不过是现实形象的一种&ldo;苍白的，一般的，不明确的暗示&rdo;。这种典型形象往往是&ldo;作者自己的真实画像&rdo;或他的&ldo;熟人的肖像&rdo;。他反对&ldo;把一切个别的东西抛开，把分散在各式各样的人身上的特征结合成为一个艺术整体&rdo;，例如&ldo;凑合一个美人的前额，另一个的鼻子，第三个的嘴和下颚成为一个理想的美人&rdo;。作者没有意识到这是很大一部分古典派艺术家的创作方式，虽然不是唯一的乃至于最好的创作方式，但有足够的记录可以证明，这在大艺术家手中也往往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如果把这种方式理解为机械的拼凑，那当然是应该反对的；如果把它理解为有机的融合，从现实界选择原来不在一起的因素联系在一起，这正是形象思维的作用之一，车尔尼雪夫斯基自己在谈&ldo;想象的干预&rdo;时不也承认过诗人可以就记忆中从&ldo;别的场景中去借取&rdo;细节吗？在典型的问题上他和多数美学家（包括别林斯基在内）有两点显著的差异：第一，多数美学家认为典型化就是艺术创造，车尔尼雪夫斯基却竭力缩小创造的作用：其次，多数美学家认为艺术中的典型是经过集中和理想化的，所以高于现实中的典型；车尔尼雪夫斯基却反对集中和理想化，认为艺术中典型必然要远远低于现实中的典型。在这个问题上，真理是在大多数人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