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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下面又提到小鸟和蝉。小鸟和蝉笑这个大鹏鸟，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气力?为什么一定要飞到南极去?等于讲，为什么要看尼加拉瓜瀑布?到我们新界看看那个流水，也是瀑布，差不多嘛?还要买飞机票出国。就是这个味道。这就是谈到境智&ldo;比量&rdo;的不同。每一个东西境界的大小，智能的深浅，观念等等是完全两样。因此庄子提出来，小鸟和蝉的境界小，智能浅，所以看大鹏鸟远大的高飞，不可想象。我们生活的经验，一辈子在艰难困苦中过惯了的人，看到那个富贵和特别伟大的场面，自已就觉得路都走不动，也不晓得如何自处了。这就是说明境界大小的不同。所以庄子跟着提出来：&ldo;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rdo;智能的深浅，寿命的长短，小的境界和大的境界相比较，差别太大。活了二百岁的人，他所经历的人世间的经验，同只活了二十多岁的年青人，这个中间差别很大。这种境智的不同，犹如佛经的一句话，叫&ldo;循业发现&rdo;。每一个人根据他自己的生活经历、思想见解、智能境界等，看一个东西的观念都不同。

因为《庄子》文章太美，看起来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如果你把全篇的逻辑贯穿起来了，是非常有条理的。中间都是申述理由。庄子并不是用纯逻辑、纯理论性的方法，抓到一个主题，死死地在那个牛角尖上钻下去。庄子用文学境界的方法，从各种方面旁敲侧击，喜笑怒骂，正面反面地写来，所以《庄子》本身有他的文学境界的逻辑。

奚以知其然也?

那怎么样知道这个道理呢?&ldo;奚以&rdo;，是当时古文的写法。后来一直到秦汉唐宋元明清，许多人学古文的人，都用这个方法来写文章。&ldo;奚以&rdo;就是何以的意思，等于白话文的那怎么样。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现在我们讲香菇、小菇，有些野生的香菇不叫做香菇，叫小菌类，尤其夏天下大雨以后，阴暗潮湿的地方，第二天一早，看墙边或树根上，都镶了一些白色的小菌，这类由细菌化生的生物，&ldo;不知晦朔&rdo;。&ldo;晦&rdo;，每个月的月底叫晦;&ldo;朔&rdo;，每个月的初一叫做朔。&ldo;朝菌&rdo;这种东西，寿命不到一个月，两三个礼拜就没有了。所以，假设它每个月初三开始，生长的，不到三十号就死亡了，它不晓得人世间有一个月的时间。&ldo;蟪蛄&rdo;就是蝉。蝉分两种，有一种夏天生，一到秋天边上就死亡了;有一种叫寒蝉，我们形容一个人不大说话，或者在某一种环境中不敢说话，不敢反对也不敢赞成，哑巴一样发不出声音，像冷天里的蝉叫，不出声来，用中国文学比喻就叫&ldo;噤若寒蝉&rdo;。所以这两种蝉，有些生在夏天，遇一阵就死亡，蜕变。庄子说它们不知道千年当中有春天和秋天，&ldo;此小年也。&rdo;

拿生物界的寿命来作比方，这是庄子所讲的，比较的，他举出来我们人知识范围所看到的。还有一些生物，如细菌等，几秒钟的寿命，或者几分钟、半天的寿命，我们人以为它们可怜，认为自己活了五六十年、七八十年就蛮伟大的。其实，那些生物活了几秒钟，它也很快活，也觉得自己活了一辈子。感受的境界各自不同，每个生命都不同。因此，庄子说小的我们人还容易懂，大的就不大容易相信了：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ldo;冥灵&rso;，是什么东西呢?实际上是一种大乌龟，有些书上解释&ldo;冥灵&rdo;;是一种植物，这是不恰当的。乌龟有很多种种类，&ldo;冥灵&rdo;就是乌龟的一种，这种大龟像海里的玳帽，尤其在长江以南比较多，所以叫&ldo;楚之南&rdo;。有的乌龟千年可以不死;因为它们可以食气，有时候也吃一点小细菌。墙下压一只乌龟，它几十年上百年不吃东西，也死不了。它有时候把头伸出来，或者有小飞虫到它前面吞一口，吃一个小飞虫等于我们到大馆子吃了一顿大餐，也就够了。然后它饿了，头伸出来，吸一口气，可以憋很久，活得很长。所以我们给人家做寿，不是送乌龟的标记，就是送白鹤的标记，这两种生物寿命都活得很长。所以庄子提出来&ldo;楚之南有冥灵者&rdo;，它可以活一千年，以五百岁为春天，五百岁为秋天。以我们来看，乌龟的寿命已经很了不起了，庄子说，还不足：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中国传统的道家思想，&ldo;上古&rdo;有一种树，叫&ldo;大椿&rdo;，&ldo;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rdo;它的生命一万六千年。这在道家看来不稀奇，所以中国的道家说，人练气养气的功夫修成功了，可以舆&ldo;天地同修，日月同寿。&rdo;&ldo;修&rdo;就是长，跟天地一样的长;跟太阳月亮一样的寿命。后世有些学者认为，&ldo;大椿&rdo;的生命一万六千年，不敢让人相信，他们的着书注解上，什么叫&ldo;大椿&rdo;呢?&ldo;椿&rdo;的拆字：木字拆成十、八，春字拆成三、八什么的，随便加一个数字一拼凑，然后认为，&ldo;大椿&rdo;是庄子假设的，不需要去考证它。你管庄子说的是假的还是真的，反正树木的寿命，譬如我们阿里山的神木就活得很长。自己的知识经验有时候不到，因此把古人的许多东西曲加解释。庄子现在讲&ldo;大年&rdo;，由时间的比例，提到了动物和植物，然后讲到人：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ldo;彭祖&rdo;是中国有名的一个长寿者，他的名字叫，南方楚国人，据说活了八百岁。我们普通的小孩子都会讲彭祖年高八百寿。彭祖是尧时候的人，在上古讲来，这个寿命不算小，不过也不长，跟老子比起来并不算长，在中国道家历史上，老子不晓得活到多少岁了，因为每一个时代他都出现，每个时代都变一个名字，我们现在所讲的老子是他周朝时期的名字，实际上不晓得他活了多少岁。

我们都晓得彭祖活了八百岁，不过中国人有个笑话，有一个老太爷祝寿，有人恭维说：&ldo;老太爷，您真有福气啊，您跟彭祖一样会长寿。&rdo;老太爷回答：&ldo;你拿彭祖来跟我比，那你小看了我。&rdo;这个人脸红了，老太爷不接受恭维，于是问：&ldo;老太爷究竟要活多少岁呢?&rdo;我活一千岁啊!彭祖活八百，他少了两百年。&rdo;&ldo;那很难办了，历史上找不出这样的比方啊?&rdo;&ldo;那你读书才少呢，你不晓得&lso;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rso;，哈!我就是祸害。&rdo;这位老太爷很幽默。

&ldo;众人匹之，不亦悲乎!&rdo;以彭祖活了八百年的年龄来讲，叫我们一般人跟他来比比，自己太渺小了，活了几十年，已经是老太爷，老太太了，很可怜，而且可悲。

这一段说明寿命时间的长短，是根据人的知识&ldo;比量&rdo;来的。庄子说一条鱼怎么变成大鹏鸟，不过中间插了那么多故事，就说明一个东西：你们不要不相信，因为人的知识范围有限，没有那么高的见地，所以境界、智能的&ldo;比量&rdo;不同。那么庄子下面就说明大鹏鸟由北极向南极飞的这一件事情，他又回转来，在下一段里头要作结论，当然不是全篇的结论。我们这样一研究，就晓得庄子的文章不是散漫，古人不是批评而是赞扬，四个字&ldo;汪洋徜徉&rdo;，就是博大，是形容庄子的文章看起来简直像大海一样伟大，像大海里的波浪，不晓得有多少波浪，但是归结起来还是大海。庄子的文章我们看起来好象很散乱，东一下西一下，所以读《庄子》，读到后面忘了前面，不晓得他讲到哪里去了。但我们把这个逻辑抓住了以后，就知道《庄子》非常有规律的，还是在说一个主题‐‐宇宙间一切的生命都是&ldo;物化&rdo;。下面庄子就引用古代例子做一个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