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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1页）

那前面的北方人笑道：&ldo;不忙，自然有法子，只要花几个小钱而已。&rdo;陶李二人，正还疑心这话，这就真有一个解决困难的人走过来了。这人约莫是三十多岁，黄瘦了一张尖脸，毛刺刺的，长了满腮的胡桩子。头上蓬松了一把乱发，干燥焦黄的向后梳着。由下巴颏到颈脖子上，全是灰黑的汗渍。身穿一件旧蓝布大褂，像米家山水画，淡一块浓一块的黑迹牵连着。扛了两只肩膀，越是把这件蓝布大褂飘荡着托在身上。他口里衔了一截五分长的烟卷，根本是早已熄灭了，然而他还衔在口角上。他左手托了一只旧得变成土色的铜墨盒，右手拿了一叠纸和一支笔，挨着黄金储蓄队走着，像那算命卜课先生兜揽生意，口里念念有词地道：&ldo;哪位要填单子，我可以代劳，五两以下，取费一百元，五两以上二百元，十两以上三百元。十五两以上四百元。二十两以上统取五百元。&rdo;

北方人笑道：&ldo;你这倒好，来个累积抽税。二十两以上，统是五百元，我储五百两，你也只要五百元吗？&rdo;他要死不活的样子，站住脚，答道：&ldo;怕不愿意多要？财神爷可就说话了，写那么一张纸片就要千儿八百元吗？&rdo;北方人还要和他打趣几句，已经有人在队伍里，把他叫去写单子了。

李步祥笑道：&ldo;这倒是个投机生意。他笔墨纸砚现成，陶兄，我们就照顾他两笔生意吧。&rdo;那家伙在队伍那头替人填单子，已是听到这议论了。他倒无须叫着，已是走过来了。向李步祥点了头道：&ldo;你先生贵姓？&rdo;他说话时，那衔在嘴角上五分长的烟卷，竟是不曾跌落，随了嘴唇上下颤动。

李步祥笑道：&ldo;不多不少，我正好想储蓄二十两，正达到你最高价格的水准。&rdo;他尖嘴唇里，笑出黄色的牙齿来，半哈着腰道：&ldo;老板，你们发财，我们沾沾光吗？你还在乎这五百元。&rdo;李步祥想着为省事起见，也就不和他计较多少，就告诉姓名，和储金的数目。这家伙将纸铺在地上，蹲了下去，提了笔填写。填完了，将纸片交给李步祥，取去五百元。看那字迹，倒也写得端正。李步祥便道：&ldo;字写得不错，你老兄大概很念了几年书，不然，也想不出这个好主意。&rdo;那人叹了口气道：&ldo;不要见笑，还不是没有法子？&rdo;

那北方人也笑道：&ldo;我倒还想起有个投机生意可做。谁要带了几十张小凳子到这里出租，每小时二百元，包不落空。&rdo;前后的人都笑了。这个插曲，算是消遣了十来分钟，可是那边柜台上，五分钟办不完一个储户的手续，陶李二人站了两小时，还只排班排到东边墙脚下，去那柜台储户窗户边还有一大截路。笔挺地站着，实在感到无聊，两人又都掏出口袋里的报纸来看。李步祥笑道：&ldo;我看报，向来是马马糊糊，今天这张报，我已看了四遍，连广告上的卖五淋白浊药的文字，我都一字不漏看过了。今天我不但对得起报馆里编辑先生，就是登广告的商家，今天这笔钱，都没有白花。&rdo;

第十回半日工夫（2）

陶伯笙道：&ldo;我们总算对得起自己事业的了，不怕饿，不怕渴，还是不怕罚站。记得小的时候，在学校里淘气，只站十来分钟，我就要哭。于今站上几点钟，我们也一点不在乎。&rdo;李步祥摇着头，叹了口无声的气，接着又笑上了一笑。笑过之后，他只把口袋里装着的报纸，又抽出来展开着看。他的身体微斜着，扭了颈脖子，把眼睛斜望了报纸。陶伯笙笑道：&ldo;你这样看报舒服吗？&rdo;李步祥笑道：&ldo;站在这里，老是一个姿势，更不舒服。&rdo;他这句话，说得前后几个人都哈哈大笑了。

又是二十来分钟，又挨进了几尺路。却见魏太太由大门口走进来，像是寻人的样子，站在大厅中间，东张西望。陶伯笙不免多事，抬起一只手伸过了头，向她连连招了几下，魏太太看到人头上那只手，也就同时看到了陶先生，立刻笑着走过来，因道：&ldo;你们还站在这里吗？快十一点钟了。&rdo;

陶伯笙摇摇头道：&ldo;有什么法子呢？我们是七点多钟排班的。八，九，十，十一，好，共是四小时；坐飞机的话，到了昆明多时了。&rdo;李步祥道：&ldo;若说是到成都，就打了个来回了。&rdo;魏太太周围看了一看，低声笑道：&ldo;陶先生，你一个人来几份？&rdo;他道：&ldo;我全是和老范办事，自己没有本钱。怎么着？魏太太要储蓄几两。我可以代劳。你只用到那边柜台上去拿着纸片，填上姓名，注明储金多少，连钱和支票都交给我，我就和你递上。快了，再有半点钟，也就轮到我们了。&rdo;魏太太道：&ldo;我本来也没有资本。刚才有笔小款子由我手里经过，我先移动过来四万元，也买二两玩玩。我想，陶先生已经办完手续了，所以走来碰碰看。既然是……&rdo;

陶伯笙拦她道：&ldo;没有问题。你去填写单子，这事交给我全权办理了。&rdo;魏太太笑着点了两点头，立刻跑到那面去领纸填字，然后掏了四万元法币，统通交到陶伯笙手上。他道：&ldo;魏太太，这个地方，不大好受，你请便吧。大概在半小时以内，还不能轮着我的班。&rdo;魏太太站在旁边，两手插在大衣袋，提起脚后跟，将脚尖在地面上颤动着，只是向陶先生看看。

陶先生道：&ldo;魏太太，你请便吧。我们熬到了九十多步，还有几步路，索性走向前去了。&rdo;魏太太道：&ldo;二位有香烟吗？&rdo;她说这话时，连李步祥也看了一眼。李步祥倒是知道好歹，便向她半鞠躬道：&ldo;纸烟是有，只是站得久了，没有滴水下咽。&rdo;魏太太点着头，表示一个有办法的样子，扭转身就走了。陶李二人，当时也没有加以理会，不到几分钟，她走了进来，一手提了手巾包过来。她将这两个手巾包，都递给了陶先生，笑道：&ldo;我算劳军吧。&rdo;他解开来看时，一包是橘子，一包是鸡蛋糕。陶先生说道：&ldo;这就太可谢了。&rdo;魏太太道：&ldo;回头再见吧。&rdo;她自走了。

她到这里，倒是有两件事，一件事托人储蓄二两黄金。二来是去看范宝华，说明这几天还不能归还他两万元的债。现在办完了一件事，又继续地去办另一件事，范宝华的写字间，正离着中央银行不远。魏太太到了那里，却是一幢钢骨水泥的洋楼，楼下是一所贸易行，柜台里面，横一张直一张的写字台全坐满了人，人家不是打算盘，就是低了头记帐，魏太太看看这样子，不是来作生意，很不便人家问话。站着踌躇了一会子，只有几个人陆续地绕着柜台，向一面盘梯上走了去。同时，那里也有人陆续的出来，这并没有什么人过问。

魏太太觉得在这里踌躇着久了，反是不妥，也就顺了盘梯走去。在楼梯上，看到有工人提了箱子，在前引路，后面跟了一位穿西服的，两手插在大衣袋里，走着说话道：&ldo;老王，二层楼上，来来往往的人多，我下乡去了，你得好好地锁着门，小心丢了东西。&rdo;魏太太这么一听这也就知道二层楼上是相当杂乱的，在楼下那番慎重，那倒是多余的了，于是大着步子向二楼上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