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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第1页）

庄致致右胸那一剑穿透了，太医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她给救活。她只在床上昏了一天，又从从容容地起来，穿上衣服出了门。我大清早地见到她，唬得稀里糊涂的，只道：&ldo;不要命了？快去躺着！&rdo;我平素犯个风寒都要躺上三四天的。

致致微笑道：&ldo;不用，我好多了。&rdo;

枕壶在一边优哉游哉道：&ldo;的确，这状况也容不得你多躺。我们昨天攻进城后，发现庄致非死在了单独囚禁的别馆里，其他的王族也被一并屠戮干净了。也就是说，春白殿下，您如今是衡国最后一名王族了。&rdo;

庄致致自嘲道：&ldo;干脆我也死了算了，落得一干净。&rdo;

&ldo;我是无所谓。&rdo;枕壶摊手道，&ldo;不知阿昙同不同意？&rdo;

我攥紧她的手腕道：&ldo;绝对不可以！&rdo;咬了咬嘴唇，续道：&ldo;你没有了亲人，把我当作亲人就好。&rdo;

☆、【章五致致】22

庄致致起来后就再没时间歇息了，她那一整天都在与阮宁将军会面，商讨日后事宜。枕壶将担子甩给她，乐得清闲，躺在榻上，挽了我的腰说：&ldo;阿昙，你这回死定了。师姐说等你回去要好好揍你一顿。&rdo;

我歪在他肩膀上，懒心懒意说：&ldo;师姐哪一回不是这么说，你看她哪一回当真揍了我？&rdo;

枕壶笑了笑，&ldo;可这一回师姐传书给师兄了。&rdo;

我悚然一惊，直挺挺地坐起来，&ldo;什么？&rdo;

枕壶捏柄扇子抵着下巴，游刃有余地点点头，说：&ldo;师兄从大雪山回来后，你就等着一顿小死吧。&rdo;又拿折扇敲敲我的脸蛋，&ldo;如果不是舍不得你，我也要好好教训教训你。&rdo;

我又往他怀里一歪，破罐子破摔道：&ldo;不管了，等师兄回来再说。&rdo;

他摸着我的头发，捻住一绺在食指间缠来绕去；我伸手推开了床榻边的窗户，见到胧明的月色照着窗外的软条花枝，花朵周围晕染着银色的薄雾，不由得叹了口气，说：&ldo;致致往后该怎么办呢？&rdo;

枕壶不耐烦道：&ldo;你能不能一秒钟不要想她？&rdo;

我笑嘻嘻地凑过去，亲他下巴，然后道：&ldo;致致说，如果她是男孩子就会娶我。&rdo;

枕壶没好气道：&ldo;那你去嫁她呗！&rdo;

我环住他的腰，轻声说：&ldo;我还是想嫁给你。&rdo;

枕壶手上动作放柔了，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我头发，漫不经心道：&ldo;庄致致白天在忙收尾的事，晚上大概去庄致非的别馆了罢。我们……我们到了别馆，但是什么都没有动，这是她的权利。&rdo;

这么说庄致非还躺在那里，伏着身子，胸口一个大窟窿。因为在严冬，大概没有腐烂，只会浑身僵直变青。温柔的褐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庄致致俯身去拥抱他，他涣散的瞳孔会倒映出妹妹美丽的脸庞。他那么想要见到她，等她出现在面前，却无知无觉了；致致的眼泪会流到他脸上，一滴一滴都是烫的。她哭得没有声息。

我脑子里想出这样的画面，霎时间无限伤感，坐起来抱着膝盖几欲流泪。枕壶掰过我肩膀问：&ldo;好好的，怎么了？&rdo;我慢慢地说：&ldo;致致真可怜。&rdo;枕壶莫可奈何道：&ldo;你先把同情心揽着，以后有你更心疼的时候呢。&rdo;我惊问：&ldo;怎么？&rdo;

枕壶沉吟半晌，说：&ldo;如今衡国只余她一位王族，我已经上书请示陛下。依据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大概会将庄致致立为衡王。此番我们将周鸣鹤乱党肃清，庄致致登基成定局；可待唐军撤回后，大梁城又会陷入暗潮汹涌中吧？那时看庄致致如何处理。&rdo;

我笑了起来，&ldo;致致不会做衡王的。&rdo;想起了很多事情，伤感地伏在桌子上，&ldo;整座大梁城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她会抱着哥哥的骨灰出门游历，一起往南边去看海。&rdo;

&ldo;很多事情，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rdo;枕壶意味深长地说。&ldo;人生在世，总有身不由己之处。&rdo;

陛下果然下旨要枕壶辅佐庄致致登基。庄致致也果不其然地拒绝了。她戴了重孝，一身寡淡的素色，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干涸地张开。她没有将庄致非葬入王陵，而是用梧桐木伴着鲜花与香油，将他烧作灰烬，敛在骨瓷罐子里。王陵底下埋着一座空棺与大宗财宝。她极其温柔地抚摸着骨瓷罐子玉润的表面，垂着眼睫对我说：&ldo;阿昙，我已经什么都不想了。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才没有死去。&rdo;

听说要她登基做衡王，庄致致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一声，向枕壶道：&ldo;你们高兴谁做衡王，就辅佐谁好了。反正不是我。衡国国力相较大唐确然如浮游比之大树，你们可以逼迫衡国接受一个新的衡王，却不能逼迫我。我讨厌这个地方，孝期过后，我马上要走。&rdo;

枕壶用折扇敲着手心，慢腾腾地露出笑容，说：&ldo;公主，您这话说得也太笃定了。&rdo;

庄致致轻声道：&ldo;我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rdo;

&ldo;那随我上柏梁台一望，可好？&rdo;枕壶彬彬有礼道。

&ldo;好。&rdo;庄致致用白包袱裹了那瓷罐子，非常端肃地整理了孝服，与枕壶并肩向柏梁台去。我不知枕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神在枕壶与庄致致之间绕来绕去。

我们登上了柏梁台。在最后关头，枕壶攥住了我的手，故而我两人都落到庄致致身后。她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茫茫然望着柏梁台下面容枯瘦但笑容满面的众人。寒冬的暖阳将她环在光芒里，素白色的孝服被晒出金色的幻影。

柏梁台上下寂然无声，形单影只的公主木然地直面即将被她抛弃的人民。

然后在风里响起了葫芦丝寂寥的声音，绵密的乐声如游丝，抛在日光潋滟的天气底下细细地闪着光。其后有琴声相和，琴声与葫芦丝声难舍难分地缠在一起，翩翩如双燕飞。柏梁台下热闹起来了，人们纷纷加入合奏，一曲春天的欢乐小调奏出一场狂欢。

庄致致呆立在柏梁台上，枕壶拉着我悄悄走了下去。

&ldo;是春天群青节的保留曲目《群青》。&rdo;枕壶负手，对我笑眯眯说。&ldo;每每在群青节最盛大的时候就有人吹奏，我敢说，整个衡国没人不会这首曲子。&rdo;

&ldo;他们怎么会都聚在柏梁台下？&rdo;我在一片乐声里狐疑地问他。

&ldo;你以为是我安排的？&rdo;枕壶笑道。&ldo;真不是，他们自己来的。衡国民众对王族感情很深厚，铲除周鸣鹤后，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位衡王来引导他们新生。&rdo;

我们慢慢沿着街道走。这座在寒冬里蛰伏日久的城市被春天的乐曲唤醒，他们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冬日暖阳斜射进屋宇，有人悄悄取出箱子里的长笛加入这场合奏。渐渐地，大街小巷都有乐声传出，音符在湛蓝的天空跳舞。古老的大梁在歌唱。

我看到庄致致摇摇晃晃地走下柏梁台，她脸上是一种古怪的神情，感觉到被冒犯了，又不可置信。她轻轻握住我的手，在春天的音乐里低声问我：&ldo;他们都喜欢我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