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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第1页）

醒来只见师姐坐在我床头绷着绣架绣一方帕子；我软绵绵道：&ldo;师姐。&rdo;她转过脸来瞥我一眼，又将视线投向手中的活计，嘴里问：&ldo;好些了？&rdo;我不答反问：&ldo;枕壶呢？&rdo;师姐笑骂道：&ldo;小没良心的，我守了你一夜，你睁眼便问枕壶。&rdo;我在她腰间蹭了蹭，师姐笑道：&ldo;枕壶去礼部做事了。你以为天底下人人都像你，从早浪到晚？&rdo;

问清了枕壶的行踪，我心满意足；撑着胳膊打算坐起来，师姐伸手替我扶了扶枕头，我倚在枕头上，觉得身上不大痛了，便转而问：&ldo;致致可好？&rdo;

&ldo;哟，又叫起&lso;致致&rso;了？&rdo;师姐调笑道，&ldo;我在谷底替她摸过脉了，并无大碍。要说本事，她道法上的造诣比两个枕壶都厉害，跳崖救你是绰绰有余；可她身上还带着伤，救你便是勉力为之了。现下正卧在府上调养呢。&rdo;

我吃惊道：&ldo;负了伤？她一个公主，在长安城里谁敢伤她？&rdo;

师姐道：&ldo;这我可不晓得；她那内伤新鲜得很，估计是这个月添的。&rdo;

这个月我闭门不出，消息很是闭塞。可再如何，她堂堂衡国公主在长安城里受了伤，早该引起轩然大波才对，怎么竟无声无息？

&ldo;她既然没宣扬，你也得保密才是。&rdo;师姐叮嘱我道。

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师姐又问：&ldo;饿不饿，想吃什么？病刚转好，得吃清淡些。梅花汤饼行不行？喝点鸡汤补补身子。&rdo;我道好，师姐喂我喝了一碗，又转过脸去绣她那方帕子。我歪在枕头上看了本传奇，期间嫩嫩进屋捣了次乱，撞坏了师兄新添的屏风。我吓唬他，说师兄笃定会揍他；嫩嫩哇哇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说师兄定会揍我，因为他听说我胡闹着掉下山崖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可怕。吓得我也掏帕子揩眼泪。

末了，师姐被哭得不胜其扰，说：&ldo;兰图谁也不会揍。他敢揍你们，我就揍他，行不行？&rdo;这才稳住了我们两颗哭包的小心肝。

中午枕壶来了，他穿了一身利落的月白色短装，坐在我床边。师姐抱了嫩嫩出门，临去时对我促狭一笑。我待师姐去远了，便凑近抱住枕壶；枕壶摸摸我的头发，问我：&ldo;可好些了？&rdo;我道：&ldo;好多了。&rdo;枕壶微微叹气道：&ldo;阿昙，你吓死我了。&rdo;我心里愧疚，便无限地卖乖讨好，把枕壶逗弄得一个劲儿摇头，直骂我是个撒谎精，说他才不信我的鬼话。

我说：&ldo;那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信不信？&rdo;

枕壶骂道：&ldo;又看了什么传奇本子？尽日里说瞎话。&rdo;

我咯咯笑了一阵，才敛起神情，问：&ldo;你去瞧了致致没有？&rdo;

枕壶挑眉道：&ldo;没有。&rdo;

我心里又高兴又愧怍，便下床把早已准备好的药包递给他，道：&ldo;你替我去瞧瞧致致，里头的药都是鲜少的好药，御医院也未必拿得出来的。或许对她养伤有用。&rdo;

枕壶义正辞严道：&ldo;我不去。&rdo;

我郁郁道：&ldo;人家好赖也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又是为你救你师妹我才落到这地步。我不是病着吗？我若是龙精虎猛，便自己去了。你算代我去，是我的使者，行不行？&rdo;

枕壶道：&ldo;我才不信你。你如今说得好听，哪一回拌起嘴来，又要说我抛下病弱的你去庄致致府上卖乖云云。&rdo;

我气急道：&ldo;你当真要我把心剖出来是不是？&rdo;

枕壶沉吟道：&ldo;我可以去。&rdo;我正大喜，他便徐徐又道：&ldo;但你得把你藏的传奇本子通通给我，镇日里看的是什么玩意！&rdo;

到底，我牺牲了一屋子的传奇本子，换得枕壶拎着药包去探望庄致致。我倚着枕头，喟叹自己造孽。身上终究没有好利索，闹了一阵已经疲惫了，便缩进被窝里又沉入酣眠。

待我身上大好，已过了十月。十一月天气已然彻骨地寒起来了，我披了身翠羽斗篷，手扶着铜炉向庄致致府上去。待通报过了，小丫鬟便垂着头领我游过曲折的廊到了后院。冬日肃杀气息，糙木凋敝，园子里一片倾颓之色；庄致致手中捏着一枝梅花，身披玫红色的大氅，搭着白狐裘的坎肩，婷婷袅袅立在庭中，又富贵又风雅，如彩帛剪的人形。

她见我来了，淡淡地笑一笑，说：&ldo;烦劳你跑一趟了。&rdo;

&ldo;我早该来的，&rdo;我说，&ldo;可惜被身上的病绊住了。如今才来，是我失礼。&rdo;

她将手中捏的那枝梅花递与我，我手足无措地执着花，寒风瑟瑟吹着我的指节。我道：&ldo;不如我们进屋谈。&rdo;

&ldo;陛下同我说，他会尽量让我与沈枕壶开春成亲。&rdo;她忽然说。

我茫然道：&ldo;我们进屋去谈吧。&rdo;

&ldo;你恨我吗？&rdo;她问。

我嗫嚅道：&ldo;我们进屋去吧……外面好冷。&rdo;

&ldo;你想恨便恨吧，&rdo;她说着，执了我的手进屋去，&ldo;我也挺恨自己这样。&rdo;

我在屋里被暖气烘活络了，才思考起庄致致的话来。这算什么回事呢？最近旁人都不提这档子事，我只当作没有了；却不想圣旨哪有轻易收回去的道理。兰图师兄的话也不起作用吗？那我可没有旁的法子了。我生平最大的倚仗便是师兄，师兄都办不到，那天底下一定没人能办到了，这是命。

庄致致坐定，春、色上脸，格外娇俏。我想着，这样的女孩子嫁与枕壶，也算不上坏。她抱来古琴，问：&ldo;你会弹吗？&rdo;我懵懂道：&ldo;会。&rdo;师姐向来很以自己的琴技为傲，我耳濡目染也会一些；可惜同我其他的本事一样，是个半吊子。

&ldo;替我弹《渡河》，行不行？&rdo;

《渡河》是衡国名曲。衡国向来乐舞盛行，能在那里混成名曲，水平自然不会低。衡国国都大梁有河椿江纵横而过，据传江上曾有男子抚《渡河》，女子舞《渡河》，曲终舞毕两人携手长笑，登月羽化而去。这样的名曲我自然是弹过的，可师姐说了，我心境小家子气得厉害，没那种椿江水滔滔，千古江山浪淘尽的气度。

我遂慢吞吞道：&ldo;行是行，可我弹得不怎么好。&rdo;

&ldo;无妨，我只是想跳舞。&rdo;庄致致沉默半晌，道。&ldo;我好久没有跳舞了。小时候在塔上，我每一天都跳。&rdo;

于是我便抚琴，她褪下玫红色的大氅，露出里面青色的长裙来。我抚得断断续续，时不时还弹错几个音；她跳得也不如何。我是底子本来就差，她不然；她辗转腾挪流畅自然，显见功底好得很。可惜心境与《渡河》大相径庭，《渡河》空阔豪迈，她却舞得无比凝滞，一举手一投足全是牵牵绊绊。

我拨了最末几个音，抱着琴看她。她动作凝固在原地，半晌才茫茫然然坐在地上，捏起被我搁到白玉花瓶里的那枝梅花，脸上露出一点精致的悲惨来。

&ldo;我小时候，跳《渡河》跳得很好。我那时候是个疯子，什么都不在乎，狂浪起来恨不能在塔顶与江上那一双男女一般登月而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