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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第1页）

是郑氏带着两个小儿郎来看望了。

乡民着实淳朴。虽然一夜过去，裴玄静和李弥双双负伤倒下，昨天陪着裴玄静来访的小娘子不见了，却换成一个看不出年龄身份的超凡脱俗的女子，这一连串怪现象居然都让裴玄静随口搪塞了过去。

听说来了夜盗，郑氏还一个劲地自责，肯定是用首饰换钱时让人给盯上了，这才引贼上门。裴玄静忙说钱并没丢，又给郑氏介绍聂隐娘这位&ldo;阿姐&rdo;，才算把话题岔开。郑氏一见聂隐娘，像找到了主心骨，拉着她就开始商量李贺的后事，反而把裴玄静撇在一边。聂隐娘虽然气质冷傲，到底看起来阅历丰富，镇得住。

快到晌午的时候，棺材以及一应丧事的用品都送到了。郑氏叫来乡亲，大家一起动手在院子里搭起了简易的灵堂。棺木前支起香案，白幡在微风中飘荡。聂隐娘和郑氏忙前忙后地张罗，不仅把丧事安排地妥妥当当，还顺便把冰冷破败的家也整理了一番。该扔的扔，该添的添，连灶台也重新点起火来。

借着一场丧事，这个家居然又活过来了。

聂隐娘留下来，每天除了料理家务，还要帮裴玄静和李弥换药治伤。裴玄静伤得较轻，三天后就基本复原了。李弥被络腮胡子打破了头，伤得比较重，但经过几天精心照料，也好得挺快。

裴玄静发现，虽然聂隐娘嘴上&ldo;傻小子&rdo;、&ldo;傻小子&rdo;地叫，其实她非常喜欢李弥，对他特别地好。

是啊，谁会不喜欢这个&ldo;傻小子&rdo;呢?

十五六岁清秀干净的少年模样，七八岁纯真无邪的儿童心性。而且确如裴玄静所认为的，李弥绝对不是个傻子。若是以儿童的标准来看，他甚至算得上聪明绝顶。只是一场疾病把他的心智永远留在了童年，从而也与肮脏的成人世界彻底无缘。难怪李贺硬撑着那么虚弱的身子，也要坚持照看这个傻弟弟。

裴玄静问李弥，那天为什么要拼命去追络腮胡子?

&ldo;因为他烫了哥哥的脸。&rdo;李弥瞪大眼睛说，&ldo;我要揍他!&rdo;

裴玄静几乎要落下泪来，轻轻抚摸着李弥肿得老高的眉骨，说：&ldo;你打不过他的。以后不管碰到什么事，都先问一问嫂子，好吗?&rdo;

李弥认真地点了点头，&ldo;知道了。&rdo;

裴玄静又把聂隐娘带回来的匕首递给李弥，&ldo;这是哥哥的东西，今后就给你了。&rdo;

&ldo;给我?&rdo;李弥想了想说，&ldo;好啊，以后再遇上坏人，我就用这个!&rdo;

&ldo;首先要保护好你自己，这是最重要的。&rdo;

李弥说：&ldo;嫂子，你叫我自虚吧，哥哥就这么叫我。&rdo;

自虚?裴玄静明白了，这肯定是李弥的字，而且一定是李贺给他起的。&ldo;好的，我知道了，自虚。&rdo;长吉，裴玄静在心里说，自虚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吧。

裴玄静想给李贺找一块墓地，乡亲们都说附近的汉山是风水宝地，裴玄静就请聂隐娘相陪，去山上走走看看。李弥尚未伤愈，便让他留在家中守灵。反正他现在认准了裴玄静，嫂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二话。

夏末秋初的汉山上，古柏苍然、林壑茂美。溪涧环流发出悦耳的奏鸣，仿佛能使悲苦散去，让压抑已久的心灵感到一线开朗。

聂隐娘在崎岖的山道上如履平地，走得异常从容。裴玄静也勉力跟随着，不知不觉中，二人便登上山顶。汉山本身并不算高，从山顶往四周看，除了昌谷的村庄安然隐匿在群山环抱之中，其他举目所见的山峦都在上方。

聂隐娘指着西南方向道：&ldo;那边山坳中的殿宇就是玄宗皇帝的行宫连昌宫，山下有一座三乡驿，是东都洛阳西去长安的第一座驿站。咱们这次是走的水路，若是走陆路经洛阳来昌谷，少不了在三乡驿落脚的。&rdo;

&ldo;隐娘去过洛阳吗?&rdo;

聂隐娘轻叹一声，&ldo;那年朝廷召刘帅回京，我不愿跟随，便辞他而去。谁知刘帅尚未回到长安，就在洛阳病故了。我曾去祭拜了他一回……&rdo;

因为一场未成功的刺杀，刺客聂隐娘竟然去乡背主，毅然投在刘昌裔麾下，为他尽忠效力数年，辞别后还恋恋不舍，专程去哭祭旧主。裴玄静总觉得，聂隐娘的传奇和刘昌裔密不可分，这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也格外使人好奇。他们到底在彼此身上看到了什么呢?

趁着今天这个云淡风轻的舒爽日子，裴玄静鼓起勇气，向聂隐娘提出自己的疑问。

聂隐娘并没露出受到冒犯的神色，她从地上捻起几根青草，放在掌心慢慢揉搓，许久才说：&ldo;我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都是在须臾之间做出的。佛经上说一昼夜有三十个须臾，又说二十念者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可是佛还说，人生不过一瞬。&rdo;

裴玄静默默无语。又过了好一会儿，聂隐娘笑道：&ldo;我刚一遇到刘帅，就决定要跟随他。正如当年我看到夫君的第一眼，便起意嫁他，同样都是须臾间的决定。你要问我理由，真没什么。&rdo;

&ldo;隐娘和夫君会共度一生的。&rdo;裴玄静说。

&ldo;但愿如此。&rdo;

&ldo;其实我也是……&rdo;裴玄静又说，声音发涩，&ldo;我也是第一眼看见长吉，便想嫁给他，这辈子就只想嫁给他。&rdo;她的眼睛潮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