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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宰相陷入沉思，皇帝大约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说多了，便岔开话题：&ldo;不说这些了。爱卿看看这个吧。&rdo;

他亲手移开自己的那堆书法作品，昨夜司天台监送来的星图显露出来。

武元衡认真地端详起星图。皇帝察言观色，却见宰相神态自若，比刚才谈起《兰亭序》时镇定多了，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每次遇到巨大困境，只要看到宰相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皇帝的焦虑就会跟着平息下来。

武元衡看完了，淡淡地道：&ldo;有长星于太微，尾至轩辕‐‐陛下就是因此而烦恼吗?&rdo;

&ldo;朕不应该烦恼吗?&rdo;皇帝反问。

宰相答非所问：&ldo;此乃极凶之天象。但出此象，社稷堪危。&rdo;

皇帝愣了愣，终于爆发了，&ldo;是的，朕烦恼，烦恼得彻夜无眠!爱卿和朕一样清楚，淮西之战陷入僵局，久拖不决。吴元济那种宵小之辈，朝廷十多万大军竟然拿他没办法。除了淮西，河北三藩中的成德王承宗、平卢李师道，一个阳奉阴违，一个坐等渔利，俱是朕的心腹之患。可是朝中那帮家伙呢?天天吵嚷着要朕收兵收兵!在他们看来，朕决意削藩，其实是在拿社稷安危和百姓福祉为代价，打一场根本没有胜算的仗!似乎朕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在他们眼中就快等同于昏君了!……偏偏此时又出这等天象，难道真的连天也不愿助朕吗?&rdo;

宰相保持沉默。

皇帝喃喃地道：&ldo;爱卿，昨夜朕在此殿上似睡非睡，有一刻仿佛深陷于梦魇之中。当时朕就在想，淮西之役如同一场噩梦，却不知何时能够醒来?&rdo;他终于将内心最深处的忧惧倾吐了出来。

武元衡微微一笑，&ldo;淮西之战对陛下如同噩梦，那么陛下有没有想过，它对于吴元济又是什么呢?&rdo;

皇帝询问地望着宰相。

&ldo;在臣看来，对于吴元济，旷日持久的淮西之战就如同一场凌迟!&rdo;

&ldo;凌迟?&rdo;

&ldo;是的，凌迟。陛下，身陷噩梦中的人盼望着醒来，因为一旦醒来便是风和日丽的崭新一天。可是，遭受凌迟的人会盼望什么呢?&rdo;

&ldo;……&rdo;

&ldo;他盼望的是速死。因为只有死亡才能终止他正在遭受的痛苦与折磨，只有死亡才能使他获得最终的解脱。&rdo;顿了顿，武元衡用愈加平稳的声调说，&ldo;所以，陛下和吴元济对淮西之战都已忍无可忍。但是，陛下一旦忍过去了，前方就是海阔天空，就是最终的胜利。而对于吴元济来说，灭亡是注定的，拖得越久死得越惨。&rdo;

皇帝向案上猛击一掌，目光炯炯地盯着宰相。

武元衡温和地问：&ldo;陛下此刻还烦恼吗?&rdo;

&ldo;可是……天象总不能不信吧?&rdo;

&ldo;天象是预兆，更是警示。既然得到警示，就应采取行动，防微杜渐才对。社稷危，危在人心纷杂，天子威权不再。所以当此危难之时，陛下更要让天下人看到您破釜沉舟的决心。您越坚定，臣子们就越会戮力同心，吴元济之流就越惶惶不可终日。削藩之胜，方能指日可待!否则，这大唐的江山社稷就真的凶险了。&rdo;

&ldo;朕明白了。&rdo;皇帝静默片刻，抬头道，&ldo;那今天咱们就先说好了，待到胜利之日，朕将请爱卿上凌烟阁同庆!&rdo;

&ldo;凌烟阁?&rdo;提到这个供奉大唐功臣的楼阁，武元衡也难掩激动了。

&ldo;是的，爱卿可愿往?&rdo;

&ldo;臣荣幸之至!&rdo;

皇帝今天头一次露出了笑容。

武元衡说：&ldo;那么臣请告退……快要晌午了，陛下好好歇一歇吧。&rdo;

&ldo;宰相保证，这次朕不会做噩梦?&rdo;

武元衡略显无奈地回答：&ldo;……臣不敢保证。&rdo;

皇帝又微笑起来，&ldo;也罢。还要烦劳爱卿一件事。裴中臣怎么突然摔伤了腿呢?爱卿替朕去看看他吧。&rdo;

&ldo;臣遵旨。&rdo;

&ldo;就说朕让他安心养着，等彻底好了再回来不迟。&rdo;说着，皇帝又从自己那堆书法作品里拣了一张出来，&ldo;这幅字朕觉得还行，请爱卿带去给裴中丞养伤时把玩。&rdo;

武元衡退出延英殿。李纯向后靠在御榻上，微合起双目。倦意一阵阵袭来，他觉得浑身汗淋淋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也懒得叫人来伺候更衣。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殿中有动静。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御榻前匍匐着一个人。

&ldo;你来了。&rdo;皇帝懒洋洋地说，&ldo;来了多长时间?&rdo;

跪着的人回答：&ldo;半个多时辰了。&rdo;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ldo;半个多时辰……朕睡了这么久?&rdo;

听到这话，那人才将头抬起来。他和李纯同龄，因是阉人面白无须，粗看比李纯还年轻些。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那双眼睛里饱含忧患，既有步步为营的精明和谨慎，也有奴颜婢膝的卑贱和狡黠。

此人，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宦官‐‐吐突承璀。

皇帝撑起身来，以手扶额，低声嘟囔：&ldo;头痛。&rdo;

吐突承璀本能地一跃而起，刚要上前服侍，突然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