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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然而有趣的当然还是庄子诙谐生动地把一个谬误&ldo;夔一足&rdo;形成了&ldo;羡慕蚿（马陆？）&rdo;的概念。妙的是在《山海经？大荒东经》里，居然真的出现了这种动物：&ldo;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rdo;

经由不同的动机和书写，&ldo;夔一足&rdo;这个因无知而形成的语汇有了自己的意义和……&ldo;生命&rdo;！本页旁注：夔（音kuí）呴（音xu）蹇（音jiǎn）蚿（音xián）踸踔（音chěn&rso;chuo）

&ldo;夔&rdo;居然真的成了个一只脚的怪兽，在神话中呼风唤雨，光照夺目。千古以下，还可以用这个原本就是无知笑话的语词回头与&ldo;鼠千头&rdo;作成单字巧对，写出&ldo;正乐须知夔一足，邀吟岂聚鼠千头&rdo;这么洋洋自得、睥睨一世的句子。知者或许不多，赏者却博趣不少，我越看越觉得故人诗句中的孤愤与戏谑都很值得一笑，忍不住扣指击节，大笑起来。

张容听我把这一大套说完，给了我一个&ldo;闪电麦昆&rdo;式的皱眉，说：&ldo;我觉得蛮冷的，没那么好笑。你应该多听相声，相声好笑多了我跟你说。&rdo;

第31节：值（1）

18值

看来小孩子的耳朵是全方位接收着所有的讯息的。哪些讯息需要储藏？分析？整理？运用？‐‐容我斗胆臆测‐‐全凭这孩子的直觉。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外人能够使用理性的教育工具帮上什么忙。我也经常从孩子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发现，他们常常&ldo;在无意间偷听&rdo;我说了些什么，并且立刻抢到应用的机会‐‐张宜在今天这个&ldo;值&rdo;字上提供了一个例子。

最近我总在跟张容讨论些跟价值有关的问题。他从学校里学习得来的结论是&ldo;值得就是有用&rdo;、&ldo;值得就是有意义&rdo;、&ldo;值得就是不浪费&rdo;诸如此类。但是孩子对于语言上的某些逻辑会有&ldo;过不去&rdo;的怀疑，对于大人强加于他的价值感，他总有闪躲、排除的说法，比方说，&ldo;有用的东西很多呀！每一样东西都值得吗？&rdo;&ldo;有意义的事情很多呀，你认为值得，我却不一定认为值得。&rdo;甚至&ldo;妈妈认为值得买的东西你总说浪费。&rdo;诸如此类。

顶嘴为独立思考之始‐‐但是我讨厌小孩子顶嘴。那一天我趁他在游泳池玩得高兴，想起一招儿来，于是借了个题目问他：&ldo;你自由式练多久了？十个小时有了吧？&rdo;他点点头。&ldo;练得死去活来，还是只能游十五公尺，值得吗？&rdo;他又点点头。&ldo;为什么值得？&rdo;&ldo;好玩呀！&rdo;

&ldo;练会了更好玩吗？&rdo;

&ldo;会吧？&rdo;

&ldo;那就是更值得了。&rdo;我说，&ldo;所以&lso;值&rso;这个字不止一种&lso;值&rso;法儿。&rdo;

第32节：值（2）

&ldo;值&rdo;当然是从&ldo;直&rdo;而来的。直，除了不弯曲、不歪斜、合乎正义、坦白以及作为对纵、竖之形的描述之外，也有相抵、相当、对上、遇上的意思。

而古典文献里的&ldo;值&rdo;这个字，最初的用法也都是&ldo;遇上&rdo;、&ldo;碰到&rdo;之意。除了《诗经？陈风？宛丘》里的：&ldo;无冬无夏，值其鹭羽。&rdo;此处的&ldo;值&rdo;，在旁处少见，是执拿的意思。其余从先秦到汉代，&ldo;值&rdo;多半都是从&ldo;遇上&rdo;、&ldo;碰到&rdo;衍生出来的&ldo;对&rdo;、&ldo;当&rdo;关系。像&ldo;值法&rdo;这个词‐‐几乎不晚于&ldo;执法&rdo;‐‐它的意思是违法、犯法。何以谓之违、何以谓之犯呢？就是有一个明确对立的关系。

你甚至可以这么说：值，对立也。

当我们花一番精力、付一笔钱、寄托一把情感，所彷徨困惑的，总是&ldo;不知道究竟值不值得？&rdo;值不值呢？那就要看把什么东西安放在这些支出的对立面了。我不懂儿童心理学，也答不出&ldo;如何为孩子们建立正确的价值观&rdo;这样的题目，但是我很小心地做了一件蠢事。我在游泳池边跟张容玩相扑的时候告诉他：从认得&ldo;值&rdo;这个字就可以像练习游泳一样练习自己的价值感‐‐无论要做什么，都把完成那事的目的放在自己的对面，清清楚楚看着它，和自己能不能相对？能不能相当？对不对？当不当？而不是同意或者反对大人的看法而已。

我明明知道：和一个比自己矮五十多公分的小孩在游泳池边怒目相视、严阵以对地相互推挤是蛮蠢样的，不过，我从张容涨红的脸上看得出来，使尽吃奶的气力和自己的爸爸抗一抗，就算会一步一步被逼落水中，也都是很慡、很值得的事吧？

不过，他妹妹在旁边，斩钉截铁地警告他：&ldo;你再这样浪费体力，等一下就没有生命值练习游泳了我跟你讲！你不要不听话。&rdo;

生命值？据说是计算机游戏里运用&ldo;值&rdo;字打造的一个最新的词汇。拜学了！

第33节：做作（1）

19做作

我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教导过一个分辨&ldo;做&rdo;和&ldo;作&rdo;的方法。所为者，如果是个实体可见之物，则用&ldo;做&rdo;‐‐像&ldo;做一张桌子&rdo;、&ldo;做一把椅子&rdo;之类。如果是抽象意义的东西，就用&ldo;作&rdo;‐‐像&ldo;作想&rdo;、&ldo;作祟&rdo;。那么&ldo;作文&rdo;呢？课表上的&ldo;作文课&rdo;从来没写成&ldo;做文课&rdo;，所以明明是一篇具体可见的文章，还是要以&ldo;抽象意义&rdo;想定。

上了中学，换了老师，又有不一样的说法了。&ldo;做&rdo;，就是依据某些材料，制造出另一种实物。&ldo;作&rdo;则不一定有具体可见的材料，往往是凭空发明而形成了某一结果。这样说似乎比小学时代所学的涵盖面和解释力都大一些。但是也有不尽能通之处。比方说，我们最常使用的一个词儿：&ldo;做人&rdo;，如果按照中学老师这个说法，则此词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健康教育课本第十四章没说清楚的男女交媾而生子女之意。那么我们一般习用的&ldo;做人处世&rdo;就说不通了。

要说难以分辨，例子实在多得不胜枚举。比方说：&ldo;作客&rdo;还是&ldo;做客&rdo;？杜甫的《登高》：&ldo;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rdo;《刈稻了咏怀》：&ldo;无家问消息，作客信乾坤。&rdo;可是无论《水浒传》或者《喻世明言》这些小说里提到的相近之词，都写成&ldo;做客&rdo;。总不能说出外经商就是&ldo;做客&rdo;，流离不得返乡就是&ldo;作客&rdo;罢？

再一说：&ldo;作对&rdo;有为敌之意，有写对联之意，这两重意义都可以用&ldo;做对&rdo;取而代之。这一下问题来了：古书上、惯例上从来没有把结亲写成&ldo;做对&rdo;，可是在旧小说《初刻拍案惊奇》里也有这样的句子：&ldo;至于婚姻大事，儿女亲情，有贪得富的，便是王公贵戚，自甘与团头作对；有嫌着贫的，便是世家巨族，不得与甲长联亲。&rdo;那么为什么结亲之事不能也&ldo;做&rdo;、&ldo;作&rdo;两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