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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第1页）

&ldo;小的时候，自己仿佛还过过一段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只是因着体弱，才送我到华山修习。然而一年过去，三年过去，十年过去，远方再也没有亲人的音讯。那一日你说，说你小时候在医舍门前等了许久，就是等不到母亲。&rdo;语气与语调似是鸿毛一般轻，又同落雪一般带着些许凛意，樊真听得他的话，轻轻笑了一声，华清远便接着道：&ldo;我从前在山门前等人，似乎也是这个样子。&rdo;

樊真停下脚步，雪风里夹杂着水糙腥气，流到心腔时，如同坠下檐头的冰凌，碎裂四散。华清远朝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地看向他，樊真微微蹙起眉头，心下却忐忑不已，却听得华清远笑道：&ldo;你在紧张什么？手攥得都松不开了。&rdo;

樊真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拿着伞骨的手，骨节已经捏成了青白颜色，他避开华清远的目光，声音中少见地带着点儿怯意：&ldo;过去在万花谷中的这一些年，我其实一直不知在为谁而活，为了师父，还是为了云白。甚至于遇见你之后，心中却仍旧十分迷惑。&rdo;

&ldo;少年而来，我从来觉得自己心之所向是云白，即便在太原时，我也并不能将他全然忘却。至于他殒身之时，于我大抵是天崩地裂一般。年岁渐长，顽疾愈固，曾经生死与之之人大抵不在人世。那日出你的气场，我原是不抱着能活下去的心的。然而造化弄人……莫及于此。&rdo;

&ldo;生死与之之人……&rdo;华清远站在原地，却没有樊真想象中冷然置气，他一言听罢，似是沉吟一阵，面上倒是有些释然，纯阳的声音温和清朗，&ldo;在我眼里，一直是你。&rdo;

&ldo;……&rdo;樊真错愕地一抬眼，伞上积满的落雪簌簌而下，将眼前白衣掩映得更加模糊缥缈，听得华清远又笑着道：&ldo;脾气不好，话不留情。闷里闷气，从不把所思所想对旁人道之。我该说你什么好？活该师弟师妹们都怕你？无人喜欢你？&rdo;

&ldo;你……你别开我的玩笑。&rdo;

华清远摇摇头：&ldo;我没有。&rdo;

&ldo;离开你的时候，我满心满意想的，都是你最令我所不齿的地方。但即便厌恶至此，最终却还是走到了你面前。我早就挣不开了。我不能原谅临阵脱逃的你，隐瞒不言的你，也不能谅解从气场中离开的你，更无法对你的一心赴死笑而置之。&rdo;

雪极大。

他从未在万花谷见过这样大的雪。

过往的日复一日，医舍中的观察和实诊，练习武学时的枯燥与乏味，对于外边来的那少年天策的期待，甚至于更早之前，对于不会归来之人的等待，对故土的思念。这一些情感翩若飞雪，在坤舆地盖间飞旋打转，可都落在了面前人的肩头。

冷风吹面，飞雪积身。

&ldo;谢谢你……我‐‐&rdo;

华清远却似没听见这话一般，扭头便走。

落星湖边本是医舍，然而如今雪势太大，入谷时便也修筑了客舍。屋内活泛着薪炭的热气与微酸。两人见到了郁欣，女道人的雪亮锋利的眸光在樊真身上略一顿，又冷冷清清地撇开。华清远本是笑逐颜开，却因着这骤热骤冷的目光顿觉一阵牙根发酸。

&ldo;师、师姐……&rdo;华清远晓得郁欣的脾气，语气放软了要劝，却又被郁欣清清澈澈的目光挡了回去。

&ldo;师弟，别来无恙。&rdo;郁欣皮笑肉不笑，语气如同寒暄。华清远同师姐待了这样多年，便也只能够面露苦笑，余光与樊真的视线相接，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郁欣道毕这一句话，便移开了目色，室内除却柴薪燃烧的毕剥声音，便不再剩得其他。

华清远悻悻退回来，对樊真附耳道：&ldo;师姐生我的气啦。&rdo;

樊真面不改色，一脸肃容，却不住接道：&ldo;怕生的是我的气。&rdo;

二人大气不敢出，却也觉得周遭虽然温暖如春，却莫名其妙有点儿寒意刻骨的氛围。郁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华清远的话，她的心不在焉却被两人看了个实打实。

&ldo;师姐……&rdo;华清远近乎有点儿撒娇的讨好了，樊真还未见过他同谁这般说话，郁欣侧过脸瞪了樊真一眼，出乎意料地，那目色中竟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就像是个争到糖糕的孩子，樊真被这一闪而逝的灵动神色看住了，但这眼神却似水面上一浮而起的泡沫，转瞬即逝。

&ldo;清远。&rdo;郁欣忽而道，彼时华清远正朝她说一些相别时的趣事，被这话阻了话头，华清远仍是好脾气地等着郁欣的下半句，面上多有些纵容的温柔，郁欣一歪头，又问道：&ldo;我们认识多久了？&rdo;

&ldo;十二年了。&rdo;华清远将手背靠在下颔上，也斜斜歪着脑袋，他晓得师姐是要做什么，也知道她这孩子气的不安，实则是待他太好，现下觉得忧虑。

郁欣咬着下唇，似乎在遮挡着唇角上扬的弯弧。

&ldo;所以‐‐&rdo;

&ldo;师姐，所以……&rdo;华清远平心静气，眼中却盈盈带着柔和笑意，看了看樊真，而又看了看郁欣，&ldo;有一些事情，我自有思虑。这一路而来，我也经历了许多事情，黑黑白白，也各都经历过了。&rdo;

郁欣半句话咽在口中，又因着华清远态度实在太好，她一时说不来话辩驳。樊真见得华清远的眼色，晓得他们是要讲一些由衷的话，便知趣地打开门扉要走，却倏忽听得一个清脆声音在他身后低低一喝：&ldo;等等！&rdo;

郁欣眉毛一挑，露出了见所未见的严厉神色，她几乎有点儿苛责道：&ldo;这事情没完。&rdo;

华清远险险要笑出声来。

樊真一出门去，郁欣便活生生将他挂在面上的笑容挡却了：&ldo;别笑。还未曾见过你这般出尔反尔之人。开初哭得这样伤心，现在却还是眼巴巴地同他相好？你是没得过教训么……可真是，别笑！&rdo;

华清远眉眼笑得弯弯地，受着郁欣的数落，又道：&ldo;我知道师姐舍不得我。&rdo;

&ldo;谁……舍不得了。&rdo;郁欣被他的话堵得一噎，倒是露出了许多她人前没有表露的小情绪，脸面也浅浅淡淡笼了一层朝日的云霞，&ldo;十二年了，你总不叫我有半刻省心的时候。我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莫要再叫人伤了心去。&rdo;

&ldo;我将话撂在前头。&rdo;郁欣长叹一声，自知这师弟若是执着起来，便暂且是拉他不动，总又对她这般笑着，如同实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力劲，她无可奈何，但又心软不已，只得像个任性孩子：&ldo;我不大喜欢他。&rdo;

&ldo;我知道。&rdo;华清远善解人意道，伸出手去，握住了郁欣的双手，他们持剑的习惯总有些相似，郁欣的手并不是温润细腻，指腹虎口上，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剑茧，华清远将她的手心握了一握，郁欣垂下眉目，没再说话。

&ldo;师姐。&rdo;

郁欣轻叹一声：&ldo;我明白。&rdo;

她见得华清远又在悄悄地笑，便理直气壮补道：&ldo;我没说是要原谅他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