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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第1页）

情节相距甚远，纷纭难定。而《甲乙史》独有一说：甲申四月三十日丁亥，庶常魏学濂自缢。学濂素负志节，一时堕误，知愧而死，亦愈于颜求生者矣！[34]

亦即，既非未降，亦非降后洋洋得意，而是在纠结苦痛中自尽。计六奇认为此说较为可信，&ldo;实为学濂定论也&rdo;。《明史》最终也采纳这一说法，&ldo;既而自惭，赋绝命词二章，缢死。去帝殉社稷时四十日矣。&rdo;[35]

龚鼎孳，南直合肥人，兵科给事中。文名极高，《清史稿》称他&ldo;天才宏肆，千言立就&rdo;[36]，与钱谦益、吴伟业并为清初诗文&ldo;江左三大家&rdo;。崇祯末，他以青年才俊亮相北京政坛，姿态激进，挥斥方遒，连劾重臣，虽因此身陷缧绁，却也名声大振。李清《三垣笔记》，对崇祯一段涉笔最多的三四人中就有龚鼎孳，我粗粗统计，不少于九条，可见他的活跃。但对于这个活跃的身影，李清明显不以为然。我们曾讲过，李清反感党争，而龚鼎孳正好是一个党争积极分子。李清笔下的龚鼎孳，基本是一种形象：上蹿下跳，挑拨离间，唯恐天下不乱。李清提到同僚傅振铎一句话：&ldo;凡招权纳贿，言清而行浊者，虽日讲门户，日附声气，而亦真小人也。&rdo;[37]盖即借指龚鼎孳。这且不表，李自成占领北京后，龚鼎孳降附；由于过往的政治姿态，也由于极高的才名，他成为投降者中必被提及的一个代表。四个月后，马士英在南京奏《请诛从逆疏》，所举第二个例子便是龚鼎孳，而且是仅有的两个被描述了具体情节的例子之一（另一个是周钟）。说到这情节，也确实匪夷所思。马士英写道：龚鼎孳降贼之后，每见人则曰：&ldo;我原要死，小妾不肯。&rdo;小妾者，其为科臣时收取秦淮娼妇也。[38]

听起来根本像是借口，因为很难想象，如此大事能为一介小妾所左右。不过，这小妾并非寻常之人。她名叫顾媚，人称&ldo;横波夫人&rdo;，原是秦淮河畔头等名妓，《青楼小名录》引袁枚语：&ldo;明秦淮多名妓，柳如是、顾横波，其尤著者也。&rdo;[39]她于癸未年（1643）归于龚鼎孳，从此专宠。阅孟森《横波夫人考》，不觉为其所述讶然：芝麓（龚鼎孳号）于鼎革时既名节扫地矣，其尤甚者，于他人讽刺之语，恬然与为酬酢，自存稿，自入集，毫无愧耻之心。盖后三年芝麓丁忧南归，有丹阳舟中值顾赤方，是夜复别去，纪赠四首，中有&ldo;多难感君期我死&rdo;句，自注：&ldo;赤方集中有吊余与善持君（顾媚归龚后，龚号之曰善持）殉难诗&rdo;云云。生平以横波为性命，其不死委之小妾，而他人之相讽者，亦以龚与善持君偕殉为言，弥见其放荡之名，流于士大夫之口矣。[40]

原来竟非借口。在龚鼎孳，已然&ldo;生平以横波为性命&rdo;。顾不让他死，他就因她不死，且毫无愧色，每在诗文中&ldo;恬然&rdo;论之，对别人的讽刺，轻松答以&ldo;多难感君期我死&rdo;。难怪他会逢人就说&ldo;我原要死，小妾不肯&rdo;；这话别人以为无耻，龚鼎孳自己却沉浸在&ldo;多情&rdo;之中。我们不知道该说他特立独行，还是放荡堕落。总之，他和陈名夏一样，先降闯（&ldo;以鼎孳为直指使，巡北城&rdo;[41]），复降清；入清后官也做得很高，至刑部尚书。

说到降附，最出名的还是周钟。

周钟，南直金坛人，&ldo;金坛名士，复社之长&rdo;[42]，在复社中地位与杨廷枢相埒，名气大得不得了。周家为本地望族，出过不少人物，&ldo;同祖七进士&rdo;[43]，举家先后七人进士出身，简直是高产。奇怪的是，这些人形形色色、杂然不一，致有&ldo;俱以美锦而多染粪秽&rdo;[44]之讥。他的伯父周应秋、周维持皆为魏忠贤门下走狗，尤其周应秋，天启末年任吏部尚书，系阉党首要分子。周钟本人与其从兄弟周镳，反而是复社中坚，均以&ldo;声气&rdo;重于当世。然而北都沦陷，庶吉士周钟却成为最彻底的投降者。马士英《请诛从逆疏》不过六百字，却有一半笔墨花在他身上：而又有大逆之尤者，如庶吉周钟，劝进未已，上书于贼，劝其早定江南。又差人寄书二封与其子，一封则言殉节死节；一封则称贼为新主，盛夸其英明神武，及恩遇之隆，以摇惑东南。亲友见之，无不愤恨，立毁其家。昨臣病中，东镇刘泽清来见，诵其劝进一联云：&ldo;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rdo;又闻其过先帝梓宫之前，扬扬得意，竟不下马。微臣闻之，不胜发指！[45]

马士英虽与阮大铖狼狈为奸，但以上列诸事却非他所捏造，而为多书共载。周钟《劝进表》，有些书如《平寇志》、《丹午笔记》所录，比马士英疏中还多一句：&ldo;独夫授首，四海归心。&rdo;[46]独夫，当然指的是崇祯皇帝。《劝进表》和《下江南策》，这两个文本肯定存在，惟是否出周钟之手还有异说。我们所见的辩诬，来自周钟伯父周维持和胞弟周铨。他们说那两个东西全是周镳伪造：&ldo;镳、钟兄弟成隙，镳……伪撰《劝进表》《下江南策》以诬钟。&rdo;[47]由此我们对周家内部的混乱加深了印象，也正因此，对周维持、周铨的辩护也不敢轻易相信。此外，还有人主动与周钟争&ldo;著作权&rdo;，此人就是龚鼎孳。他不平于《劝进表》归于周钟名下，因对人说：&ldo;表文皆我手笔，介生想不到此。&rdo;[48]又，《甲申朝事小纪》载周钟又为李自成起草过《即位诏》，编者收录书中时改题《闯贼李自成僭位诏》，并在旁边添注&ldo;系周介生笔&rdo;。中云：兹尔明朝，久席太宁，浸弛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