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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吴来去向火葬室后面的工作人员递交票据，程寂看着父亲，眼圈不禁又红了。她擦了擦眼睛，忽然看到父亲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程寂张大了嘴，瞪着眼瞧去，确实，父亲的手动了!然后，父亲直直地坐了起来，转过头向着程寂，眼睛仍然紧闭着。程寂并不如何害怕，她从小便与父亲相依为命，可以说比其他家庭的父女关系更亲密，她只是惊疑：看父亲这神情，显然还有心事放不下，可他前天晚上不是都跟自己交待好了吗，难道还有别的事?

&ldo;满女，&rdo;父亲依旧这样唤着程寂，在当地的语言中，这是对年纪最小的女儿最疼爱的称呼，&ldo;快回学校，不要呆在家里。&rdo;

&ldo;为什么?&rdo;

父亲没有回答，只说：&ldo;不要呆在家里，不要再跟吴来交往，去学校!&rdo;

&ldo;可是，开学还有一个多礼拜呢。&rdo;

&ldo;那就去同学家里住几天，记着，最好离开雁县!&rdo;

&ldo;可是……&rdo;

程寂还想问清楚，只听旁边有人使劲推自己：&ldo;寂妹子!寂妹子!你在干什么?&rdo;转头一看，是父亲的老友兼老板蔡叔叔，他不安地看着自己：&ldo;你怎么了?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在想什么?&rdo;

程寂定了定神，揉揉眼再去看父亲时，只见他依然平静地躺着，看起来刚才根本没动过。程寂又惊又惑，却不好跟蔡叔叔说。难道刚才的情景是幻觉?可为何又幻得那么清楚?

这时吴来已经办好一切手续回来。只听得一声轻响，铁架床向入火口缓缓行驶，快到时稍一加速，在墙壁上撞了一下，将程其元送进了极乐世界。同时门口处哀乐齐发，雇来的几个本地乐手竭力吹吹打打，为逝者作一番最后的辉煌。程寂早已哭翻在地。

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当天，程其元被葬于妻子墓旁，圆了他多年的心愿。

返回途中，程寂红着眼对蔡老板说道：&ldo;我爸临走前交给我一包钱，是他这次去南宁前你给他预付的一笔货款，现在人没了，车没了，货也没了，等会回家我会把钱……&rdo;

蔡老板一摆手打断程寂的话：&ldo;莫跟我讲这种话!老程跟我三十几年的交情，区区这点钱算得了什么?你还在读书，留着自己在学校用吧。&rdo;蔡老板顿了一顿，又从口袋里拘出两张百元钞票塞到程寂手里，&ldo;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来找蔡叔叔。唉，人到暮年，就怕看到老友离去啊……&rdo;说着，蔡老板眼睛又有些湿了。

亲友们都散尽了，只剩程寂与吴来两人坐在堂屋里，西边角落里的一张大床，是父亲平时睡的地方。吴来问道：&ldo;你是不是刚才又产生幻觉了?蔡叔叔说你一个人站着絮絮叨叨，要我多陪陪你，怕你出事呢。&rdo;

&ldo;什么叫&lso;又&rso;!&rdo;程寂生气地看着他，&ldo;我以前什么时候幻觉过了?&rdo;

&ldo;好好好，我说错了，看我这张臭嘴!&rdo;吴来将程寂的肩膀扳过来，笑着看她。

&ldo;要说刚才吧，确实也真奇怪，我好像看见爸爸在跟我说话。&rdo;程寂将头贴着吴来的胸膛，想着早上的情景。

&ldo;说什么了?&rdo;

&ldo;他要我离开雁县，去学校，可是开学还有一个多礼拜呢，学校里面哪有什么人!&rdo;

&ldo;可能他怕你一个人在家里太伤心了。要不你搬到我家去住吧，反正我那还住得下。&rdo;

&ldo;你家?你哪有家?&rdo;程寂忍不住笑了笑，&ldo;租的房子也能叫家么?那么脏那么乱，最多只能叫狗窝。&rdo;

&ldo;那就叫狗窝吧，只要你喜欢，叫什么都好……哦，不对，不能叫狗窝!&rdo;吴来好像忽然想什么，&ldo;狗窝里住着我倒没关系，你住进去以后，岂不是也变成母狗了?&rdo;

不待最后一句话说完，吴来就抢先跳开了，程寂伸手要打时扑了个空，只得恨恨地坐着捶床板，忽然想起父亲来，心情一下子又阴霾了。吴来见状，也不好再逗她顽笑，慢慢地走回来，挨着她坐下。

&ldo;今晚还是睡我家吧，明天早上我想去看看我姐，你要不要陪我去?&rdo;

&ldo;好，我陪你，反正已经请了几天假。&rdo;

&ldo;你们请假扣工资吗?&rdo;

&ldo;嗨!我们做业务的都是靠拿提成吃饭，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请假不劳就不得，扣什么工资!&rdo;

第二天一早，两人洗漱完毕出门，步行走在秋意盎然的雁西街，往东直到县城中心，就看到长途客车的站牌了。吴来忍不住问道：&ldo;你姐的那个地方很远吗?&rdo;

&ldo;不太远，就在市区里，坐车一个小时就到达市里的长途汽车站，再转公交车十几分钟就到了。&rdo;

雁东市是湘南中部的一个地级行政中心，辖七县五区，其中就包括雁县。城市中心街道狭窄旧乱，更显得路上熙熙攘攘，人口密集。南来北往的人群在晨色中上演这城市日复一日的平凡一幕，有人怀抱一天的希望匆匆赶往枯燥的办公楼，有人背负明天未知的困惑游走于城市边缘。每颗心里揣着不同的事物，有的灿烂，有的悲黯，有的却空无一物。秋日已经升到某个角度，淡淡的阳光照在脸上，就像情人的爱抚。

此时，程寂与吴来已站在一座白色楼房的旧铁门前，抬起头，只见铁门顶上四块圆色大铁片排成一行，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写着&ldo;雁东市精神病医院&rdo;几个行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