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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何毕怔楞了一下，显得有些愤怒，却又因着我是教授，不愿对我无礼，&ldo;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rdo;

林熙明看了我一眼，我给了个眼神示意我没事，他点点头转而去帮其他伤员转移。

&ldo;你做过什么吗?&rdo;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没多少神采的黑色眸子，像是一潭死水，隐隐透着腐败的气息，&ldo;你并没有做什么，你只是在逃，逃去一个你认为安全的地方。&rdo;

我指了指那些在倾倒的建筑中收拾着残局的人们，大多都是穿着清华衣服的学生，&ldo;你与他们不同，你没有希望。你可还记得你那篇令我眼前一亮的文章&rdo;

&ldo;哪……哪篇?&rdo;

&ldo;五四明志那篇，你在文末说道&lso;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rso;，借用的文天祥的《正气歌》作结，余韵留长。可是你现在呢?你可有效仿秦张良椎、汉苏武节、严将军头、嵇侍中血的勇气?&rdo;

我直视着他，严肃地问道，&ldo;你如此的颓然，让我如何信你恨日本人?&rdo;

&ldo;我……我也想为小小报仇&rdo;，他仰头看着天空，那里还有着轰炸机划过的痕迹。

我叹了口气，这种关乎精神支柱的东西的的确确是要人自己去想的，只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看好的学生这样一天天浑浑噩噩，像是被抽去了脊髓，空有着不愿意屈服的脊梁骨，却失去了内里支撑的力量。

他需要希望，哪怕这希望正如尼采所说的那样，是万恶之首，带给人无尽的痛苦折磨。

可是疼痛往往是真实的，人如果不疼了，麻木了，就与死亡并无区别了。

&ldo;我们往往迷失在鲜衣怒马的幻想之中，却苦于捉襟见肘的现实，想与做，有时候相差的只是一点点的希望。你希望为小小报仇吗?&rdo;

&ldo;希望。&rdo;

&ldo;你希望回到北平吗?&rdo;

&ldo;希望。&rdo;

&ldo;那就尝试着去做吧&rdo;，我勾起一个微笑，&ldo;老师并不想看到你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混沌度日，你还年轻。&rdo;

我看见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闭上眼道，&ldo;我会好好想想的&rdo;，他睁开眼睛，对着我略略欠身，&ldo;谢谢先生，先生费心了。&rdo;

&ldo;我只是不想再看你这样绝望地蹒跚下去罢了。&rdo;

何毕离开的脚步有些趔趄，像是黑暗中的人在摸索着灯，或是迷失的船开始抗争洋流。我转过身去找林熙明，却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我认识这是我们书籍资料的管理员，寡言少语吝啬颜笑的古稀老人，因为姓陈，我们大多尊称一声陈老。

陈老拿着本破烂不堪的笔记本，看见我面前这片方才上课的教室的废墟，怔了一瞬，眉间的皱纹深了些，轻轻摇了摇头，在笔记本上记上数笔。

我略觉惊诧，管理图书的陈老不应是在记录需要重建或是修缮的教室的，这个工作往往是学生们来做的。

&ldo;陈老，咳……你这是?&rdo;

陈老浑浊的眼瞳蒙上了一层雾色，&ldo;常教授啊，我们又失去了十来本教材啊!&rdo;

&ldo;什么?怎么会?!&rdo;我震惊地看着他。

&ldo;这间教室后方&rdo;，陈老指了指废墟中烧得漆黑的墙角，&ldo;堆着才从重庆抢运来的傅斯年傅教授的部分善本，这一炮下去，又变成一地灰烬了啊。&rdo;

我……我根本不知……那还有书未被我带走。

陈老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一说的人，沧桑少有笑容的脸上，连那一条条的皱纹都在颤抖着。

&ldo;南开的图书馆在日机的轰炸中全部被炸毁，北大图书馆里的书由于时间紧迫几乎没有抢出基本，梅校长本通过顾毓琇联系将图书馆中书籍运往重庆，南渡之时只带了很少一部分，大多是还是在重庆。却万万没有料到6月底……约莫是26、7的样子，梅校长收到顾毓瑔的急电，在前些日子的轰炸之中，一屋子的书……全部焚毁，化为灰烬。&rdo;

我浑身犯冷，像是那次落水在寒冰刺骨的池水里，寒意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点点地钻入骨肉，让人瑟缩着想要找到一个狭小的缝隙，把自己团成一团发抖。

&ldo;清华、北大、南开，三校数十年所藏图书几近全部……&rdo;

陈老低哑的声音颤抖着消失在了昆明的空气之中，少有表情与情绪的古稀老人眼角湿润，眨不回去的浊泪一滴噙在眼角的皱纹里不肯落下。

&ldo;现在联大多用的是傅斯年教授设法将前期疏散到重庆的那13万册，大多是中外善本，这算得上是最后一批书籍了&rdo;，陈老拿起水笔用不甚美观的字体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ldo;现在又烧毁了十来本……到哪，都躲不过这炸|弹。&rdo;

如果……如果我知道那里有，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烧毁了。

我余光看见了林熙明向我走来，我几乎是跌撞着去找他，我握住他的手腕，紧了又松。他被我吓得一惊，却又毫不迟疑地回握住我。

&ldo;维华?没事了，没事了。&rdo;他有些慌张地抱住我，却因着在人们面前，只是轻轻环住了又松开，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间这样，不知所措地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