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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1页）

阳关酒

自红香园出来，三人竟一路无话。

全尔同脑中自是有一团麻线，千头万绪，才理还乱。他隐隐觉得有许多地方不对，却有拎不清楚。更让他困惑的是罗砚与斛律北河的神色。斛律北河是出了名的冷面公子也就罢了，罗砚竟也一改常态，没有了往日里那种懒洋洋无挂碍的笑模样。虽然他嘴角还是翘得老高，但是全尔同能看出来，这压根就不是笑，连皮笑肉不笑都算不上。

到了方井巷口，全尔同朝西回家。罗砚朝东，斛律北河理应朝南。然而这个沉默的紫衣少年竟一路跟着罗砚到了罗府。

罗砚也默默无语，只带着他走进书房。剔亮银灯，照出满架诗书和两个被拖得老长的对峙人影。

&ldo;巧得很，前两天我才得了一坛陈酿，就藏在架子下面。&rdo;到底还是罗砚打破了沉默，走到书架边，伸手从插着几幅卷轴的蓝釉大肚元宝釜中捞出一只黑陶小坛。一揭开坛口的泥封，诱人的酒香就四溢出来。原本覆在坛上的红布被随意丢在几上，竟是满室清冷里唯一温暖的颜色。

斛律北河冷冷地看着罗砚满书架翻藏起来的酒杯，终于说话了：&ldo;青兰的案子，罗兄真的不与全兄说明白了?&rdo;

罗砚正拿着本《毛诗正义》的手微微一颤，顿了顿继续自顾自唠叨道：&ldo;我记得明明是藏在这书套后面的，怎么就找不见了?&rdo;乒乒乓乓翻了一阵，好容易翻出两只黄质黑边的角杯，笑笑道：&ldo;如今世人都重金玉之器，哪里知道用这倒透通天杯喝酒的妙处。&rdo;

通天者，犀也。犀角黑色为本，黄色为正透，黄质带黑边的为倒透，是犀角中贵重的一种。所谓犀辟尘埃玉辟寒，用犀角饮酒据说有辟浮渣、澄酒色，蓄真香的妙处，更有防毒解毒的作用。

斛律北河看着他将酒缓缓注入杯中，忽然哼了一声：&ldo;罗兄确实用得着这角杯。那香灰里的余毒，只怕也不好消受罢?&rdo;

罗砚将酒坛放下，苦笑道：&ldo;我就知道瞒你不过。&rdo;

&ldo;你又是反复问窗子怎么开着，又是跑去刮香灰，再加上窗户上被青兰抓破的那一点，傻子才想不到。&rdo;斛律北河说罢忽然怒其不争地一跺脚，&ldo;偏那全兄就真的是个傻子!&rdo;

&ldo;也怪不得他。我进屋见到窗户敞开只是觉得奇怪，虽有疑心和薰香有关却到底没有证据。多亏你验出指甲里那一小片白纸，才教我想明白其中的关窍。&rdo;罗砚长叹一声，模样倒像恨不得自己没有想明白似的。

斛律北河看着他：&ldo;现在证据确凿，恭喜罗兄大可以踢开那姓全的傻子独揽功劳了。&rdo;

&ldo;斛律贤弟‐‐&rdo;罗砚急切叫了一声，转而又沉默摇头，嘴角一抹苦笑竟是无比无奈。

&ldo;难道不是么?&rdo;斛律北河捏起右拳，朝黄梨木的桌上重重一砸，&ldo;你明明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还要诓全兄看紧华安?你明明知道不是华安‐‐&rdo;

&ldo;至少，这样他会无事。&rdo;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罗砚终于艰涩出声，&ldo;聪明如你应该也知道了，这两起案子的背后……并不简单。&rdo;

&ldo;我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rdo;斛律北河冷哼一声，&ldo;我只知道你是怕了。我还知道，那背后的人定然会被冤魂缠身，日日夜夜不得安歇。&rdo;

罗砚继续苦笑：&ldo;只怕我才是日日夜夜不得安歇的那个……&rdo;忽然双目炯炯，恳切地望向斛律北河，&ldo;若我说这事我自有计较，贤弟你可相信?&rdo;

斛律北河愣了愣：&ldo;罗兄是想以大理寺名义发落此案?&rdo;再看罗砚充满无奈的眼神，终于了悟。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刚才那把热血少年的火气也熄了，只是淡淡说道：&ldo;无论怎样，我都敬你曾是一位心地宽慈，仗义任侠的好哥哥。&rdo;

罗砚眼中神采尽灭，情知他是不愿再信自己。呆站了一会儿，伸手继续将桌上角杯注满。忽尔低低问道：&ldo;想来之前那件事情，贤弟心中已有了决断?&rdo;

这次斛律北河坚定地点了点头：&ldo;我已经选好了……就在今夜。&rdo;

罗砚将一只角杯朝他面前一送。杯中酒液微荡，色泽黯碧，果然一点浮渣都没有。他郑重其事地用双手端起角杯，朝斛律北河敬了一敬。

&ldo;此酒名唤柳青。三十年以上的陈酿颜色会有淡青转为老绿，初入口时能教人辣出眼泪，后劲又最是悠长。一口落肚，舌尖只怕都要麻上三日，因此又名阳关。&rdo;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眼下知己的挥别，日后怀人的滋味，都在这一杯中饮尽了。

罗砚靠着桌子，支手扶额呆坐了许久。连斛律北河是几时告辞走人的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桌上两只角杯都空了。那个曾经跟在自己身后，跌跌撞撞骑着竹马，歪歪扭扭舞着木剑的小兄弟，再也不会同自己去曲江畔，流花亭痛痛快快畅饮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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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尔同顶着两只乌青的眼圈，辰时未至就扣响了罗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