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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1523年5月的一天早晨，维尔纳&iddot;冯&iddot;莱涅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发涨的额头，花了好一会时间才确认自己身在何处。他在埃默巴赫，天主教会在神圣罗马帝国的直辖领地。历代受任命的主教为了牧养这个城市的灵魂，在此耗费掉了生命的绝大多数时光。他脚下那块踩上去咯吱作响的地板，也许是1422年申克主教在与法兰克福缔结城市条约时思虑踱步的地方；他伏案书写的那个斑驳的橡木桌台，也许是1383年哈斯拉赫主教在反击瓦尔多联盟协议上签字的地方；他倚靠着的那扇雕花格窗，也许是1265年克勒维主教将叛乱的异端组织驱逐时凭窗远眺的地方……

他深深地确信他们的精神都还残留在这间屋子里。每一处fèng隙，每一处划痕都有记忆，他们的眼睛凝聚在每一个角落，审视着他。那个悬挂在墙上的苦像十字架经过许多代人的亲吻、触摸，已经难以辨认出它本来的色泽。有多少人藉此获得了困苦时期的鼓舞和安慰？还有成就一切的信心和力量？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既然他的前辈们能够引领和保卫这个城市，那么他也能。现在只需要他去做了。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击声，有人礼貌地说道：&ldo;阁下，海德堡的沃芬贝格执事长在等您。&rdo;

&ldo;我知道了，请他在客厅稍等片刻。&rdo;他轻微地颔首，缓慢而清晰地回应道。他望望窗外，远处错落有致的木质房顶之间可以看得见高耸的教堂尖顶。暖洋洋的日光正照she着整个城市。

&ldo;他能当贵族和主教的日子不多了。&rdo;

啤酒馆里嘈杂吵闹，店主人环顾四周，审慎地看了说话的男子一眼，轻轻摇了摇头。&ldo;嘘，声音别太大，最近这里混进很多jian细。

说话的青年人点头表示感谢。&ldo;呵，先生们，原来他们也感到自身的危机了。连郊外这种小店都派驻间谍。&rdo;

与他同桌的有五个人，全都穿戴着学者常见的黑色长袍和软帽，在布料隐藏的地方佩着剑。旁边的人对他耳语说：&ldo;阿尔伯特，我打赌你也在他们的搜捕名单里。&rdo;

青年人挑起锐利的眉毛，冷笑着说：&ldo;他们能把所有的反对者肃清么？看看现在的德意志，不是他们在恣意妄为，而是上帝的正义在巡行。这正义就是无休止的反抗和起义。&rdo;

&ldo;弗兰茨&iddot;冯&iddot;济金根刚刚在特里尔失败了。乌尔里希&iddot;胡滕已经被迫逃到瑞士避难。而路德发表了文告，声明反对暴力抵抗者。&rdo;

&ldo;马丁&iddot;路德不够看，他逐渐站到魔鬼一边而不自知。济金根只想着要世俗的地位，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rdo;他两手按在桌上，保持着执着的眼神，似乎这是他惯有的宣教方式，&ldo;我们不能把自己的私欲掺进神圣的事业中，必须时时刻刻信赖和依靠上帝。&rdo;

&ldo;等我们和米尔豪森的人会合，就诉诸行动吧。&rdo;

&ldo;不，还要等一个人，对我们来说他很重要。&rdo;青年低低地说，用手指在桌上轻划着，&ldo;一个曾经很有号召力的名字。&rdo;

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一个简短的拉丁文单词一闪而逝‐‐favilla‐‐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ldo;他还活着吗？他在哪儿？&rdo;

青年人若有所思地抚着下颌。&ldo;我也一度很惊讶。他曾经在济金根的埃贝恩堡给我写信，并且已经预感到他的失败。我回信说：&lso;那儿不属于你，我这里才有你想要的希望‐‐在埃默巴赫恭候。&rso;所以我们等他就好了。&rdo;

&ldo;但是‐‐你又没有亲眼见到，怎么确信那真的是他？&rdo;

青年按着桌面，嘴角弯成一个轻微的弧度。&ldo;假如他是真的，那无疑是上帝的作为，我们将见证义人获得庇佑。假如他不是……那也无所谓。至少他的名字……还可以活着。&rdo;

&ldo;在埃默巴赫开始。&rdo;他说着，将右手平摊在桌面上，其他人依次将手叠放上去，&ldo;愿唯一的救主耶稣基督援助我们。阿门。&rdo;

每一个人低低地同声说道。店主人紧张地吞口口水，目送着这群黑鸦似的人陆续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去。他从心底里为他们捏一把汗。他们也许没意识到，他们的敌人和他们自身都那么令人害怕。

这时另一个人尾随出去。这是一个全身裹着油布披风，身材瘦小的客人，起先在不起眼的冷清角落里斜靠着椅子，模样很寒酸，姿态若无其事；而在他们交换秘密时，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冷冷地观察着。

海德堡神学院执事长伯恩哈德&iddot;沃芬贝格在主教府客厅的皮靠背椅上坐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上年纪了，就算是海德堡到埃默巴赫这么近的路程，也使得他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安地环视周围，客厅很宽敞，铸铜壁炉的底部落着厚厚的灰，暗色的墙上挂着几幅圣像画。少得可怜的装饰只能令这里显得更加空旷，他自己的咳嗽声回响在室内，听上去大得吓人。埃默巴赫的主教不像他的前任，也不像一般的上层教士那样，喜欢华丽的装潢和过分夸张的矫饰。是的，他非常了解，这点和那孩子在神学院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匪夷所思，到了忽视生活的地步。

那孩子‐‐我现在还有权利这样叫他吗？当沃芬贝格眼看着莱涅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自嘲地想道。他再也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不再是他的老师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孩子。他嘴唇嗫嚅着，抓着扶手，费力地想站起来。&ldo;主教阁下‐‐&rdo;他明白身为一名执事长必须这样称呼他。

&ldo;不必了，沃芬贝格执事长，&rdo;莱涅很快地摆了摆手，&ldo;您坐着就好。&rdo;

他走到沃芬贝格面前，很自然地略一垂首，坐到老人的对面。一时间谁也不说话。莱涅在座位里交叉起双腿，将主教法衣的褶皱抚平，神情礼貌而淡然。他扫了一眼沃芬贝格，首先打破沉默：&ldo;路途上辛苦了。想必您已经知道我召您来埃默巴赫的用意。&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