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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瞿鹊子问长梧子：我听老师说，学道的人，不从事于世间的事物，&ldo;不就利，不违害，&rdo;好的事情不沾边，坏的事情也不管，真正修养到了这个地步很高。绝对的自我主義，在西方文化中叫做真正的自由，个人的自由主义发展到極點。可惜我们一般人没有学到&ldo;不就利，不违害，&rdo;&ldo;不违害&rdo;就做不到，有&ldo;害&rdo;的地方就是要去，那就是《礼记》中讲士大夫知识分子国難当头，见危受命，不怕祸害，我們做不到。&ldo;不就利，&rdo;修道的人，表面上万事不管，但是如果你传我一个道，对自己有利，我就磕头，你就是叫我龟孙子，我也干，虽然看起来很诚心，实际上做的动机却是&ldo;就利&rdo;，對不对?佛家讲布施，为别人布施你的精神生命，基督教讲奉獻给大家，只要牺牲一點，对自己有害。就不干!对不對?

真得道的圣人，&ldo;不喜求，&rdo;不喜欢要求什么;

&ldo;不缘道，&rdo;不标榜自己在修道。大家注意，一般修道的人要求多得很，既要健康，又要长寿，又要發赌……带个香蕉到庙子里拜拜，所有打求完了，香蕉带回来自己吃饱，总而言之，统统希求。还要大家看得起我，做起一副修道的样子，装模作样。

&ldo;无谓有謂，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rdo;你说他有所謂吗?看到他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好象无所谓。你说他无所谓?他在世界上又活得很起劲，但是仔细研究，他虽然生活在人世间，照样做生意，照样骑摩托車，每天六点钟起床，匆匆忙忙地赶，晚上十二点钟才睡，而且忙得不得了，&ldo;而游乎尘垢之外&rdo;，但是他的心跳出了世俗的尘垢之外。

瞿鹊子说，我给老师那么讲，可老师呢，说我太孟浪，好高骛远，没有资格问這个话。我给老师骂了，但心里不服气，&ldo;而我以为妙道之行，&rdo;我认为真正得道的人一定是这样，&ldo;吾子以为奚若?&rdo;你认为怎么样?

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

长梧子说：&ldo;你问的问题太大了，不要说你，就是我们老祖宗黄帝，得道的人，&ldo;之所听熒也&rdo;，你问他，他也会裝作听不懂，不是不知道，而是你问

得太高了，不会答复你。&ldo;而丘也何足以知之?&rdo;你的老师孔子哪里会知道。看起来莊子在骂孔子，实际上孔子也是用不知道表示不懂是真懂。

&ldo;且女亦大早计，&rdo;你太急性了，牛吹得太早了;&ldo;见卵而求時夜，&rdo;看到鸡蛋，就想到明天早上公鸡会叫了，我会起床了，不要闹钟了;&ldo;见弹而求鸮炙。&rdo;看见了弹就想到明天我打到野鸭了，明天中午请你吃野味，你只不过子弹在手，还没上山猎，打不打得到还是问题，所以老师骂你孟浪，不是真的吗?

注意啊，你看这一段，描写千古以来一般修道的人都是这样，打坐三天就想气脉通了，神通来了，再不然明心见性悟道了。有个学生曾经问我，老师啊，我在你這里坐了四个礼拜，一點都没有什么，我说这个楼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谁叫你来坐的呀。看到蛋就想到公鸡，看到了子弹就想到野味明天上桌子了，挨老师的骂是当然的。

姑妄言之姑听之

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rdo;

长梧子接着说：&ldo;予尝为妄言之，女亦以妄听之。&rdo;你既然乱七八糟地问我，对不起，我乱七八糟地答复你，所以中国文化后来有一句成语&ldo;姑妄言之姑听之&rdo;，就是出自这里。你们年青人要知道，以前我们读书，写一篇文章，根据出在哪里?典故出在哪里?都要知道。如果不知道，老师就要把手心打肿。《聊斋》里头，王渔洋在书的开头题了一首诗：&ldo;姑妄言之姑听之，瓜棚豆架雨如丝，想来厌闻人间语，却话秋坟鬼唱时。&rdo;这是骂人的，骂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人，都是鬼。蒲松龄写了《聊斋》给王渔洋看，王渔洋准备出十万元买下稿子，蒲松龄不干，王渔洋知道这一定是个流传剧作，所以就写了这首诗。后来王渔洋依照《聊斋》再写一部，但始终不如蒲松龄之作，而这一首名诗却淬下来了。

这一段讲成道的圣人境界：

&ldo;奚旁日月，&rdo;&ldo;旁&rdo;，是临近，可以把太阳月亮拿在手上玩;&ldo;挟宇宙，&rdo;整个宇宙他可以像拿手巾擦汗一样，扎在身边。真正得道的人能够到达这个境界。

&ldo;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rdo;以文字讲，这三句话很讨厌。我们知道庄子上面提出有个名称叫做&ldo;滑疑&rdo;，讲&ldo;滑疑之耀&rdo;，这里不用&ldo;滑疑&rdo;了，用&ldo;滑涽&rdo;，第一个字相同，第二个字不同，所

谓&ldo;滑&rdo;，拿现在的观念就是不定，没有个固定的形态和样子，就是禅宗经常用的一句话，如珠子走盘。我们上面对&ldo;滑疑&rdo;做的注解是非空非有，引用《楞严经》的&ldo;脱粘内伏，耀发明性&rdo;来说明它。&ldo;滑涽&rdo;同&ldo;滑疑&rdo;意思是不是一样呢?一样，只是&ldo;滑&rdo;程度深一些。&ldo;涽&rdo;字就是幽冥那个冥，&ldo;滑涽&rdo;就是空空洞洞，非常空录，没有呆板，比&ldo;滑疑&rdo;深一层，等于勉强一个比方，借用佛家的名称&ldo;寂灭的境界&rdo;。庄子说&ldo;为其脗合，&rdo;道修到那个境界，&ldo;心物一元&rdo;，心与物两个渗合，&ldo;脗合&rdo;为一;&ldo;置其滑涽，&rdo;已经证到寂灭的境界;&ldo;以隶相尊，&rdo;我们简单解释是完全平等，拿佛学的《金刚经》来注解是性相平等。到达这个境界，只有借用佛学来解释了，如果只用中国文化的文字来解释，起码要写几千字或万把字才能讲清楚，借用佛学来解释就简单明了。&ldo;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rdo;，就是讲跟天地的精神相合，人和宇宙合一了。到达这人境界，使我们想到一个故事。

佛经上说释迦牟尼佛刚出世时，就站起来走了七步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霭了两句话：&ldo;天上天下，唯我独尊。&rdo;我们听了这两句话，很有一般宗教性的统治性的英雄气概，表面上看，好象是宗教教主自我推崇的话，如果真透过在的意义，以佛学的意义来讲，不是这个意思。这个&ldo;我&rdo;字，佛

学本来标榜&ldo;无我&rdo;的，肉体是假借的房子，不是真我的生命，真我的生命暂时在肉体上。比方电能，通过电灯管而发亮，若通过录音机就发声，所以声光是电能发出来作用的现象，可以说，声光它本身不是电，也可以说它就是电，因为它发出作用的现象，电的能量通过声光，用过了就归还本位，就消散了。所以说人是无我，现在人本身是电灯管，好的时候，它发光，若坏了，就不发光，而电能并没有生灭，没有死亡，回到自己生命本来那个地方，你叫它主宰，神都可以，宇宙万物都是这个东西所变化的。这也就是西方哲学所讲的&ldo;本体&rdo;，此&ldo;本体&rdo;是&ldo;天上天下，唯我独尊&rdo;，是大家所共同的体，是大公无私的真我，不是现在（私心占有的小我。释迦牟尼佛生下来所讲的&ldo;天上天下，唯我独尊&rdo;，什么&ldo;我&rdo;?就是大家自己这个&ldo;我&rdo;，&ldo;我&rdo;是什么?&ldo;我&rdo;就是心，心就是佛，不是宗教性的迷信，不是统治性的。庄子借长梧子答复瞿鹊子所讲的&ldo;置其滑涽，以隶相尊&rdo;，与释迦牟尼佛生下来所讲的&ldo;天上天下，唯我独尊&rdo;是同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