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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1页）

因此世界上有那么多乱七八槽的学说，儒家孔子有孔子的道，墨家墨子有墨子的道，诸子百家各有各的道，你说他的不对，他说你不对，这一套争来争去。&rdo;以是其所非&rdo;，以我主观的看，你的一切的都不对，&ldo;而非其所是&rdo;，又以你的不对，来证明我自己的对。庄子说，如果真想搞清楚究竟哪个对哪个不对，哪个真正是道，哪个真正不是道，&ldo;则莫若以明&rdo;，最好你去明心见性，开悟了，那么你才可以真正地明白道。

我再重复一遍，内七篇是一个系统。《逍遥游》谈如何解脱生理、物理的困惑，而进入道的境界。庄子提出一个最后结论：&ldo;无何有之乡&rdo;，相当于后代禅宗所谓的&ldo;了不可得&rdo;。道的起用，到了形而上，一切作用、现象都是不齐的。那么，在万物不齐里头，是不是有一个真正万物归于平等的、绝对的&ldo;齐物&rdo;。庄子提出来，有的!但没有明显地讲。要求证它，庄子先提出南郭子綦忘身忘我的境界，在不齐的万物里头，进入了绝对的、自性平等的道体。道体起用的时候，庄子先用&rdo;人籁&rdo;，&ldo;地籁&rdo;，&ldo;天籁&rdo;加以阐释，从宇宙万有的一切音声变化的不同而进入道，我们如果用佛学来比喻的话，就是由观音菩薩修行法门闻声而入道，由聞聲而悟入不齐里頭的平等、自在和形而上的道。关于萬物不齐的現象和作用，莊子說&ldo;吹万不同&rdo;，用物理世界的&ldo;气化&rdo;來作說明。譬如风是气的現象，风是同一个风，風所接触到各種空隙的地方，能够發出声音的这个现象不同。因此，在同一个风的作用下，发出来的声音有百千万亿的不同。我们人的心理状况，思想观念也同这个道理一样。中间有个重点，就是&ldo;咸其自取，怒若其谁耶?&rdo;鼓动这个生命作用的是谁呢?无主宰，非自然。这个道理等于《楞严经》上讲的：自性&ldo;清净本然，周遍法界。&rdo;一切众生，之所以起各种不同的作用，是&ldo;随众生心，应所知量，循业发现&rdo;而来的。一切都是自我在捣鬼，每个人都是自我在捣鬼。

庄子讲到，因为每一个人，由于自我的观点不同，所以理解不同，方法不同。接着就讲到当时春秋战国时期诸子学说，百家争鸣，由形面下到形而上道体，各种的是非，争论得很厉害。重点就是两句话：&ldo;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rdo;因此则有儒墨两大家的对立。每个人都站它自己的观点上，看人家都是错的。那么，庄子提出来，要想明确一切是非唯有一个办法，真正能够明道。这个明道，就是能够明白万物&ldo;不齐&rdo;而归于&ldo;齐一&rdo;这个道体。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

&ldo;物&rdo;就是这个东西。&ldo;彼&rdo;就是它。照白话文来翻译，&ldo;物无非彼，&rdo;这个东西没有哪样不是它;&ldo;物无非是，&rso;这个东西没有哪样也不是的。你说这讲的什么话?如果翻译成这样的白话，可用古文来批之为&ldo;不知所云&rdo;。实际上，这是老庄为代表的南方楚国文学，在写作技巧上相当高。年青同学特别要济意，高在什么地方?我们知道，要把自然科学，或者钝理论纯逻辑的东西文学化，非常困难。例如，现在学校念的课本，假使你把物理学、化学、机械学，变成文学化，怎么变?如果这个学生的头脑特别机械，他对于科学这方面的东西，就比较容易接近;但喜欢文学的学生，他对于数学这些东西，就没有办法接近。这就是现在学问中所产生出的&ldo;性向&rdo;问题。&ldo;性向&rdo;这个名词，是近几年新兴起来的，就是个性的趋向。一个孩子向哪一方面发展，这是现代科学要解决的问题。要把科学的东西文学化，很困难，过去我们曾经试过，我有一个学生，在中学教化学，他在讲化学公式的时候，突然冲入一首文学境界的诗词，最后在教育上他成功了，学生差不多有百分之八九十，对科学的理解都有高度的兴趣。不过，他谈起这个创作，很痛苦。

我们回到原文，庄子在这里讲一个纯逻辑的问题。&rdo;物无非彼，&rdo;就是说每一样物质的东西，都有它单独的自体存在，水就是水，水不是火，火就是火，火不是风。换一句话说，我们看到万物，认定这个叫灯光，这个叫黑板，那就是佛学唯识学所讲的，我们心理的观念，一切都是&ldo;依他而起&rdo;，因为有外境界的现象，我们的心理就相应产生了这个观念。&ldo;物无非是&rdo;，没有哪一样东西不属于我，属于我什么?‐‐心。一切是唯心。而这个道理就是说，最高处形而上是&ldo;心物一元&rdo;。形而下呢?物质就是物质，心灵就是心灵。两个是分开的，但归根结底是一个。所以说&ldo;物无非彼&rdo;，每个东西各有它单独自己存在的一个现象，不是它自己的性质，每个东西都无自性，凑合起来，则&ldo;物无非彼&rdo;。&ldo;物无非是&rdo;，&ldo;是&rdo;个什么呢?一切是我们观念唯心所生。道理在哪里?与下文连起来就看到了：

&ldo;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rdo;你受外物的影响，跟着环境在转，光在物理上去追求，形而上这个道体永远找不到。那么，形而上的道体，庄子提出来，要求证这个东西，不像自然科学求证外物一样，可以向外面去追，必须要回转来追求自己，要回转来&ldo;自知&rdo;。因此庄子下了个结论：

&ldo;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rdo;因为我们自己主观观念认定了，这个事物就出来了。譬如我们的手表，假使开始把它叫成水桶，我们现在也可以把手表叫水桶。&ldo;彼出于是，&rdo;是我们人类知识的认定。但是我们主观的认定哪里来?&ldo;依他而起&rdo;，我们主观认定这个是这样，这就是依外界的物质而起，所以&ldo;是亦因彼&rdo;。

这些道理，我们听起来很简单。今天世界上之所以有战争，也就是唯物思想同唯心思想的战争。我们回转来找自己的文化，在《庄子》里头，已经很明显讲到&ldo;心物一元&rdo;的论辩的道理，都是认为主观意识形态所形成的。具有唯物思想的人，喜欢用一个名称，经常批评人家&ldo;你的观念，你的思想，是你意识形态形成的&rdo;，实际上，他自己讲别人那个意识形态，也是个意识形态，也就是&ldo;彼出于是，是亦因彼。&rdo;

方生之说

彼是，方生之说也。

这是个纲领，下面庄子就论辩这个东西。

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这一段完全是逻辑的论辩。庄子为什么写这一段文字?在战国时代，我们文化里头，称为名家，亦称名理之学，现在西方译为逻辑、论辩。逻辑是怎么发生的?我们必须要有一个简单的了解，人类世界最初的文化，都是从宗教来的，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生下来都是哲学家，每个人都怀疑地我是怎么生下来的?天地间第一个人是怎么来的?我的生命在没有我之前是怎么样的?死之后又到哪里去?这些问题，凡是人都想过。是不是其它的一些众生，例如动物有没有想过?我们不敢判断，因为我们不能断定动物绝对没有思想，你非动物，你怎么知道动物没有思想?你不是动物，你怎么知道动物有思想?这就是论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