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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ldo;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rdo;特别注意这两句话。从文字上讲：你今天靠在茶几上休息的这个状况，跟从前的情形完全两样。如果单照字面上这麽讲，一定很冤枉庄子，其实在这两句话里头，庄子已经点题了。我们作古文叫点题：&ldo;画龙点睛&rdo;，魏晋时候的僧繇，他画龙不画眼睛，画了眼睛，&ldo;画龙点睛，破壁飞去&rdo;，龙就变成真的;飞走了。庄子这时候才落点睛之笔：&ldo;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rdo;要了解《齐物论》就得了解这两句话。

当我们第一秒坐在这椅子上，第二秒已不是第一秒钟了，第三秒更不是第二秒了，每一分每一秒宇宙万事都在变化。这就是後面讲到的孔子告诉颜回的一句话，四个字：&ldo;交彼臂过&rdo;。两个人走路，你过来我过去，两人对面走在一起，两个膀子刚刚在同一条横綫同一个位置上时，两个膀子这麽一碰，一刹那，已经过去了，你往这边走，我往那边去了。任何时间，任何地区，一切的事情，这一刹那之间都在变化，不会永恒存在的。两个手臂一碰，拉一下手，等再拉一次的时候，已经不是原来的了，中间已经有很多的变化了。当我们刚刚靠着一坐的时候，当下就过去了，等于佛法的一句话：&ldo;刹那无常，&ldo;刹那&rdo;是梵音，一弹指，&ldo;啪&rdo;，就是六十个&ldo;刹那&rdo;。所以这里尽管是颜成子游在问，但庄子已经点题了：&ldo;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rdo;

庄子借用南郭子綦的嘴，在《齐物论》中谈到，怎样忘掉了内、外境，进入没有分别，万物平等的&ldo;无何有之乡&rdo;。

子綦曰：&ldo;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南郭子綦说：是的，你问得好啊，你看我这样不好吗?换一句话说，我这样很好嘛!你觉得有疑问吗?我告诉你：&ldo;今者吾丧我，&rdo;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我了，&ldo;丧我&rdo;了，你知道吗?一个人要真正解脱物理世界的困扰，解脱一切烦恼而到达真正的逍遥，唯有&ldo;丧我&rdo;，亡我。没有达到亡我，不能了解那个万物不齐之间，有超乎形而下到形而上是完全&ldo;齐一&rdo;的。所以这一篇的题目：求证齐物。万物不齐有都是相对的，要想求证那个绝对的，那个形而下万物不齐后面的本体，那个形而上了无一物，了不可得的&ldo;无何有之乡&rdo;，怎麽求得呢?要达到真正的亡我。那麽才可以谈《齐物论》。到这里，《齐物论》已经讲完了，下面都是延伸和发挥。

人籁地籁天籁

中国後来许多禅宗祖师都是这样，讲着讲着不讲了，问你懂不懂?看你还楞眉楞眼站在那里的话，就给你一棒：&ldo;去你的，没有脑子。&rdo;就不讲了。南郭子綦不是这个作风，他回答颜成子游，我已经进入无我的境界了，你自己去悟，懂不懂?颜成子游当然不懂，那麽南郭子綦就再讲：

&ldo;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rdo;

这里提出&ldo;人籁&rdo;，&ldo;地籁&rdo;，&ldo;天籁&rdo;，这几个词是庄子提出来的，後来中国文学用得很多。&ldo;籁&rdo;代表那个音声。南郭子綦说人境界的实在的音声你可以听得到，但是你却听不到地境界的音声。地境界也有音声，地下热闹得很，古人有办法听到，古人睡的枕头是木头或竹子做的，里面是空的，睡下去地下音声可以听得到，至少地面上音声听得很清楚。这个&ldo;地籁&rdo;只有趴到地下听。&ldo;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rdo;假定你懂得了&ldo;地籁&rdo;，也没有办法懂得&ldo;天籁&rdo;‐‐自然的音声。这个&ldo;夫&rdo;字要拉长声音读，相当于一个拉长的问号。

要注意啊，《齐物论》首先告诉我们一个重点，万事万物生灭无常，不会永恒存在，&ldo;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rdo;。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就是&ldo;今之听话者，非前一秒之听话者也&rdo;。我们现在坐在这里，都可以体会到，只要是清醒的，一定有思想。但回转来反省、体会一下，没有一个念头，没有一个思想是永恒存在的。一个个很快地过去了。我们脑子里的意识形态，只要一想到&ldo;我现在&rdo;，便又立即过去了，现在是不存在的。未来还没有来，我们说一声&ldo;未来&rdo;，就已经变成现在了，这个&ldo;现在&rdo;又立即过去了。像流水的浪头一样，一个个过去了。所以大家做功夫做到亡我，还是你自己在捣乱，你那个&ldo;我&rdo;就不存在，它每秒总是自己就把你亡掉了，过去了。这个道理要把握住。然后，庄子说你要懂生灭无常这个道理，只有达到亡我的境界才可以体会，既然不能亡我，那已经到了形而下。现在庄子提出来，形而下万有的现象里，自然界要分三个等次，天、地、人三才。不过庄子是用音声的境界来描写。这是个值得注意的事情，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在哲学上，尤其是宗教哲学上，最喜欢应用音声来表达由形而下到形而上的过程。这个宇宙中的音声和光是范围最广的，是使人可以走到另一个世界去的引导的力量。所以，庄子提出来天、地、人三种音声，《齐物论》已经开始从形而下讲起了。

子游曰：&ldo;敢问其方。&rdo;

&ldo;方&rdo;就是方向。&ldo;敢问&rdo;，是下辈对长辈礼貌谦虚的话，不敢乱说，不敢问。像我们小时候，对长辈、对老师的问话：&ldo;我们不敢说啊。&rdo;实际上表示已经要说了。不敢问就是敢问，说我不敢问，实际上是已经问了。颜成子游说：天地人这三种音声的关系，请老师指示我一个方向，告诉我一个头绪。

子綦曰：&ldo;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rdo;

首先提出一个&ldo;气&rdo;的问题。中国道教的思想认为，形而下第一个发生的作用是气化。这里头有一个问题要特别注意，我们晓得，关于宇宙万有的原始元素，人类世界东西方的宗教家们都有一套说词，有的说这个世界上人的创造，是神拿泥巴，水啊什麽的捏成的，再问一下你的神是谁创造的，不能问了，宗教家是&ldo;到此止步，谢绝参观&rdo;。信就归主，不信就不管你了，这是宗教。也许有人要说：你叫我信可以啊，但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你把理由说给我听，我就信了，说上帝创造也好，神创造也好，菩萨创造也好，开始是先创造哪一样东西呢?一问就愣了，因此产生了哲学。我们看东西方哲学，大部份的说法都认为宇宙万有的原始元素，最先创造的是水，先有水，再生长万物;印度和埃及则认为：地、水、火、风四种元素是同时的，也就是泥巴，水、热能、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万物的最初。这种是唯物哲学最初的说法，与宗教所言的宇宙，根本脱离开了。

中国的道教，认为第一个成分是&ldo;气&rdo;，万物都是&ldo;气&rdo;&ldo;化&rdo;的作用。这个&ldo;气&rdo;不是风，不是印度、埃及哲学中地水火风的风。最初的《庄子》古本里面的&ldo;气&rdo;，无火之为&ldo;炁&rdo;，这个&ldo;炁&rdo;是没有办法解释的，&ldo;无以名之&rdo;，拿现在的观念说，就是能，能量。以後，产生了中国道家原始的地球物理思想，它同现在的科学走的路线不相同，但是不能不承认它是个科学。中国过去的地球物理科学，当然并不是从庄子开始的，在庄子同一时代，道家的科学思想、物理思想非常发达，那个时候，燕、齐之间充满了方士，现在也可以讲是搞科技的科学家，他们修道、炼丹的学说非常发达。所以庄子、孟子都受到他们的影响，孟子还讲到过&ldo;养气&rdo;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