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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下面标榜了一个人格，普通人可以通过修养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竟。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

这里提出了第五种人格。&ldo;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rdo;全世界的人都恭维他：你了不起!喊万岁，跪下来捧他，他理都不理。他既不想了不起，也不想起不了。&ldo;举世非之而不加沮，&rdo;全世界的人骂他、反对他，他决不改变自己的方向。达到这一种人格很难了，在古今中外历史上都很难找到这样的人。孔子在《易经?文言》里对&ldo;潜龙勿用&rdo;的解释，&ldo;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rdo;就是要有特立独行的修养，不受任何时代、环境所影响。可见儒家和道家思想是同一个道理。只是庄子的文章笔法华丽飘逸，汪洋惝恍，显得更美一点，孔子只说了一句，温柔敦厚，方正朴实。这就是齐鲁孔孟文章舆老庄南方楚国文章不一样的地方。&ldo;定乎内外之分，&rdo;&ldo;分&rdo;是份量。什么是我?什么是他?什么是物?什么是心?他对自己做人的道理看得很清楚。&ldo;辩乎荣辱之竟。&rdo;他对于人世间什么叫做真正的光荣，什么叫做真正的耻辱，看得很清楚。自己遭到了耻辱，绝不因为现实社会的影响而有所改变。生活中钱多了当然很光荣，倒霉了谁都看不起，他一概不管，因为这个现象与他本身独立的人格不相干，所以他能辨别得很清楚。&ldo;斯已矣。&rdo;这些人了不起啊。儒家标榜的圣人、贤人、君子就做到了这种程度，庄子也非常佩服。

&ldo;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rdo;这句话妙了，可以作两种解释：一方面，历史上的高人隐士不是屡时有的，不容易看得到，可能几百年才出一个;第二种解释，这些高人隐士对于这个世界还有一些地方不同意。&ldo;数数&rdo;，没有常常认为都同意了。就像现代西方的民主政治思想里的，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可以保留这一票不投。

说到隐士思想，在这里我们插一段题外话。挂在这儿的这幅对联，是道家的陈抟写的。陈抟道号希夷，他早已被道家推为神仙的祖师。一般民间通称，都叫他陈抟老祖。他生当唐末五代的末世，一生高卧在华山修道。五代末期有个皇帝，历史上称为周主，很了不起很精明，当时周主几乎统一了中国，可惜三十九岁就死掉了。周主曾经找陈抟帮忙，陈抟婉言推辞了。陈抟有一首名诗：&ldo;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豪不如贫。愁看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rdo;从这首七言律诗中，很明显地表露陈抟当年的感慨和观感。&ldo;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rdo;陈抟生当乱离的时代，在他少年或壮年时期，何尝无用世之心。只是看得透彻，观察周到，终于高隐华山，以待其时，以待其人而已。&ldo;紫绶纵荣争及睡，&rdo;周主请他当宰相当军师都不干。&ldo;紫绶&rdo;，古代做大官，穿紫袍，系玉带，我们看戏就知道，戏中的大官出来，在腰里挂那个带子，好象有水桶那么大，这并不是为了把衣服捆紧，而是拿来做官阶的装饰。&ldo;朱门虽豪不如贫。&rdo;富贵人家的房子门口，都是用最好的红油漆粉刷的。可是陈抟认为世界上最享福的是穷，一无牵挂。接着是他当时看到的情况：&ldo;愁看剑戟扶危主，&rdo;因为陈抟生在唐末到五代的乱世之中，几十年间，这一个称王，那一个称帝，都是乱七八糟，一无是处。但也都是昙花一现，每个都忙忙乱乱，扰乱苍生几年或十多年就完了，都不能成为器局，所以才有&ldo;愁看剑戟扶危主&rdo;的看法。同时又感慨一般生存在乱世中的社会人士，不知忧患，不知死活，只管醉生梦死，歌舞升平，过着假象的太平生活，那是非常可悲的一代。因此便有&ldo;闷听笙歌聒醉人&rdo;的叹息。因此，他必须有自处之道，&ldo;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rdo;高卧华山去了。这是隐士思想的代表作。我们小的时候都晓得：&ldo;彭祖年高八百岁，陈抟‐睡一千年。&rdo;他老人家睡醒了一问：&ldo;我那个老朋友彭祖呢?&rdo;&ldo;已经死掉了。&rdo;&ldo;短命鬼，才活了八百岁就死了。&rdo;你们看，这幅字就是他写的，很有神仙味道。实际上陈抟是介乎道家和儒家之间的人物。宋朝的大儒邵康节，从他那里接受了《易经》的学问。他高卧华山，等到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了当起皇帝来了，他正好下山，骑驴代步，一听到这个消息哈哈大笑，笑得从驴背上跌到地下来，人家问他怎么搞的?他说从此天下太平了。他是万事都有未卜先知之明的。这一类人物，就是&ldo;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rdo;你懂了这种历史，就会对&ldo;未数数然也&rdo;一句，有臭豆腐一样特别的味道了。

虽然，犹有未树也。

即使这样，他还没有建树，还没有得道呢。

这‐段;庄子提出来的是&ldo;人化&rdo;。也就是人的真&ldo;比量&rdo;的境界。但这还属于俗谛，还不属于真谛。

御风而行的列子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第六种人了不起了。庄子的老师&ldo;列子&rdo;，&ldo;御风而行&rdo;，他是会飞的，到达了地仙之份。列子在空中飞了多久呢?他挺凉快挺舒服地飞了半个月，就又飞回来了。人修到地仙这一步也很好啊，活得蛮有趣味的。&ldo;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rdo;你们一般人天天吃素，天天拜佛求佛保佑，求菩萨赐福，你能求得到这个境界吗?你不信，去拜一万年佛，看看能不能拜飞起来。

&ldo;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rdo;一般人认为这很了不起，&ldo;但是庄子并没有认为他有什么了不起，飞起来不过是不需要走路而已嘛，还是相对，还要依靠一个东西：风，没有风你飞个什么啊?同鸟没有空气就飞不了一样。这仅仅是佛法中的一种小乘境界。修得神通具足，会飞了，没有什么了不起，要是被庄子看见了，会马上把你拉下来。像我们打坐，只有个空的境界，就是相对，就束缚在里头了。

真俗不二

第六种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第七种人妙了：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这种人没有看见遇，不过满地都是，他是大乘境界。&ldo;乘&rdo;的是什么?&ldo;乘&rdo;的是&ldo;天地之正气&rdo;，气是我加上的。什么叫&ldo;正&rdo;?我们坐着也很正，并不歪啊，也算&ldo;乘天地之正&rdo;吧?要参!勉强套用孟子一句话，就是&ldo;浩然之气&rdo;，即天地正气。这一类人也不要飞，也不要作怪，普普通通。&ldo;而御六气之辩，&rdo;哪六种气呢?有两种说法：拿中国的医学来讲，阴阳风寒暑湿六种气;还有一种说法，《易经》的十二辟卦把一年分成十二个月，六个月属阴，六个月属阳。由乾坤两卦开始变化，五天一候，三候一气，六气一节，所以一年有二十四个节气，气候变化都不同，影响我们的生命活动，因此而产生生老病死的现象。如果有修养的人懂得了修道，物理世界起什么变化，他心理和生理都会有所准备，因为他本身&ldo;乘天地正气&rdo;，有了很高的修养功夫，他就不受物理世界的支配，而且可以支配物理世界，就可以驾御控制&ldo;六气之辩&rdo;。&ldo;以游无穷者，&rdo;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好玩，‐切都在游戏三昧中，优哉游哉。游到哪里呢?游到&ldo;无穷&rdo;，无量无边的时间空间不能限制他，因为他已经超越了物质世界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