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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第1页）

从此可以看出两点：第一，法国现实主义到了福楼拜时代才正式当作一面旗帜打出，才多少成为一种自觉的运动，他的门徒要推他为&ldo;主教&rdo;。其次，这个现实主义是与自然主义混为一事的。福楼拜所说的：&ldo;他们&rdo;是指在他的《包法利夫人》的影响之下所形成的以左拉为首的自然主义派。这个自然主义派还自认是现实主义派。这也并不奇怪，因为法国现实主义一开始就有自然主义的倾向。过去法国人一般都把现实主义看作自然主义。朗生在《法国文学史》里就把福楼拜归到《自然主义》卷里，他根本不曾用过&ldo;现实主义&rdo;这个名词。夏莱伊在《艺术与美》里介绍现实主义时劈头一句话就是：&ldo;现实主义，有时也叫做自然主义，主张艺术以摹仿自然为目的。&rdo;（重点引者加）

为什么法国人竞把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混淆起来呢？因为在法国，这两个应该区别开来的流派具有共同的哲学和美学的思想基础，这就是孔德的实证哲学以及丹纳根据实证哲学发展出来的自然主义的美学观点。孔德强调实证科学的任务在通过观察和实验，研究现象界的&ldo;事实&rdo;，从其中找出规律。所谓规律只是休谟所说的&ldo;事实&rdo;或现象之间并存和承续的关系。事物的本质以及内在的因果关系都是不可知的，毋庸深究的。他在科学系统之中添了一门&ldo;社会学&rdo;，但是社会学也还是要用自然科学方法去研究。他还宣扬一种以&ldo;人道&rdo;代替上帝的，&ldo;以爱为原则，秩序为基础，进步为目的&rdo;的宗教。他是一个阶级调和论者，曾写信呼吁巴黎工人阶级不要参加一八四八年的革命。他要通过博爱，来维持资本主义社会的秩序和促进它的进步的企图是明显的。丹纳把实证主义应用到文艺理论上去，提出一种决定论：文艺取决于&ldo;种族，社会氛围和时机&rdo;三因素。（6）在《艺术哲学》里他把普遍人性论作为他的美学的支柱，认为文艺要表现人性的&ldo;特征&rdo;（注意：这和歌德所强调个性&ldo;特征&rdo;恰恰是相反的），人的最本质的特征是他的长久固定不变的特征，这当然只能指原始人的动物性本能。他也是孔德的&ldo;人道&rdo;教的信徒，声称人性中对社会最有益的特征是爱。（7）很显然，这种运用庸俗化的生物学观点于文艺领域的企图最后还是为调和阶级矛盾服务的。这种美学观点之所以称为&ldo;自然主义&rdo;的，是因为他不但打着自然科学的招牌，而且把社会人还原到&ldo;自然人&rdo;来追求人的本性。

这种要把文艺纳到自然科学范围的思想在十九世纪法国现实主义派之中是相当普遍的。当时最大的文学批评家圣博甫就用自然科学的方法处理他所研究的作家和作品，声称自己得力于早年的医学训练。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序文》里认为&ldo;社会类似自然&rdo;，自然中有许多&ldo;动物种类&rdo;，社会中也有许多&ldo;社会种类&rdo;，于是提出一个问题：

如果毕丰（法国生物学家）在试图把全体动物都在一部书中描绘出来之中，写出了一部辉煌的作品，（8）是否也可以就社会来写一部这种作品呢？

他承认他自己的&ldo;《人间喜剧》在他脑里初次动念……就由于对人道与兽性所作的比较&rdo;。所以左拉要运用贝尔纳的《实验医学研究》来建立实验小说，并不是创举而是继承法国现实主义的老传统：

在每一点上我都要把贝尔纳做靠山。我一般只消把&ldo;小说家&rdo;这个名词来代替&ldo;医生&rdo;这个名词，以便把我的思想表达清楚，使它具有科学真理的精确性。

‐‐《实验小说》，法文版，第二页

从此可见，法国现实主义所具有的一套哲学思想基础和一套明确纲领是与自然主义一致的。

要使文学具有&ldo;科学真理的精确性&rdo;，这是左拉的理想，也是他的现实主义派前辈的理想。这个理想就注定了现实主义派对文艺客观性的侧重。客观性是现实主义的一个基本特征。这有不同的提法，最突出的是巴拿斯浓诗人所提的&ldo;不动情感&rdo;（lpassibilit）和福楼拜所提的&ldo;取消私人性格主义&rdo;（iperna-1is）。这就是说，作家应像一面镜子那样很客观地如实地反映现实，不流露自己的情感，甚至不让自己私人性格影响到对事物的描绘。

问题在于如何理解&ldo;科学真理的精确性&rdo;。现象的精确性和本质的精确性是两回事，自然主义者所看重的是前者，而真正的现实主义者所看重的却是后者。这是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的基本分野所在。但是法国现实主义派是按照孔德的&ldo;现象界的事实&rdo;来理解现实的，所以往往片面地强调细节的精确性。例如司汤达认为听众所要求于作家的是&ldo;关于某一种情欲或某一种生活情境的最大量的细小的真实的事实&rdo;（9）；巴尔扎克说得更明确：&ldo;只有细节才形成小说的优点&rdo;（10）。过分看重细节往往使作品流于法国美学家顾约（guyau）所说的&ldo;烦琐主义&rdo;，特别是在，丹纳的自然主义美学思想的影响之下，法国现实主义派作家们往往就家族世系，自然环境以及人物生理特点这些方面的细节，进行冗长的描绘。这个毛病连最杰出的代表巴尔扎克也在所不免，到了左拉就发展到极端。典型的例子是左拉的《卢贡家族的家运》，其中有一处作者离开主题，写了一个一百四十三页的插曲，对普拉桑镇市和卢贡家族的起源作了极其烦琐的描述，细节的堆砌总不免要掩盖事物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