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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ldo;那边发生了什么事？&rdo;有人问道。

&ldo;我想，我们大概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rdo;阿尔伯特沉吟一下，环顾同伴的表情，&ldo;我想我们应该去看看。&rdo;

当他们进入村镇，看清聚集的人群时着实吃了一惊。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刑场，建在领主城堡下面的广场上。蒙面的执斧刽子手已经站到了绑缚的死刑犯背后。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挤在周围，每个人脏兮兮的脸都快要被狂热的愤怒点燃了。他们被士兵推推搡搡不得近前，吼叫着，狂喊着，阿尔伯特仔细听才能分辨出内容：&ldo;释放！释放！释放我们的拉伯施坦！他没有罪！&rdo;

&ldo;谁是拉伯施坦呀？&rdo;阿尔伯特低声询问身边的老人。

&ldo;咳，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do;老人口齿不清地快速回答，&ldo;因为收成不好，领主明明答应我们减税，但是他变了卦‐‐贵族就是这样！‐‐拉伯施坦，他可是最正直的人，他代表我们去跟领主谈判，谁知道，却被马上关押起来还要以谋反罪吊死！&rdo;

这时城堡面对广场的瞭望台上，密实地站成一排的士兵被分开，出现了一个慢吞吞的身影。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俯视下面，有些恼怒地开口：&ldo;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赐予你们的还不够吗？这个农民一定要被砍头！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你们是不会满足的！&rdo;

这些傲慢的训话反而像一颗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波浪。所有岁月积攒的怨怒和谴责都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每个人都指着上面扯破了嗓子。

&ldo;魔鬼！上帝诅咒你！&rdo;

&ldo;你欠我们的债还也还不完！&rdo;

&ldo;你反反复复地要求我们耽误农活去给你当差，到头来还要加重我们的赋税！&rdo;

&ldo;你下令处死我父亲，就因为他偷了你的一只鸡！&rdo;

&ldo;你们的要求根本是无理取闹。&rdo;领主扬着下巴，&ldo;农民服从领主，领主服从国王，国王服从上帝，这是天经地义的法律。你们反对我？想想吧，你们等于是在反抗上帝！今天我放走囚犯，明天就会有更多的人僭越！这个人一定要被处死！&rdo;

在混乱的声浪里，阿尔伯特轻轻地嗤笑一声：&ldo;我见过无数愚蠢的领主，这一个尤其不可救药，这种情况下简直是自寻死路。&rdo;&ldo;阿尔伯特，再呆下去可能要出乱子啦，你想卷入进去吗？这和我们的计划不相符。&rdo;同伴对他耳语道。阿尔伯特摇摇头：&ldo;不，再等一等。我们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rdo;

这时，他注意到一个毫不起眼的身影，罩着宽大而破旧的油布披风，从头到脚都严严实实地隐藏着；他在慢慢地、若无其事地登上广场边缘围墙的阶梯。脚下剑拔弩张的气氛，领主和农民的相互谴责，丝毫不能影响他谨慎小心的步伐，直到他上到顶端，能够清楚地俯视整个广场。

领主对刽子手做了个手势，鼓敲响了，一瞬间广场被突然而至的死寂笼罩。&ldo;噢，不！&rdo;有些妇女低下头，在胸前划着十字。刽子手缓缓举起斧头。

这时候阿尔伯特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支上弦的弩弓从那人的披风底下伸出来，弦如同刽子手高悬的手臂绷得紧紧的。在令人窒息的瞬间，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迅速，那么不可思议，这个神秘的人以一种冷静的速度一箭she中了刽子手的肋下。中箭的刽子手惊叫一声，扔掉了斧子，身体沉重地倒在一边。跪在那里的死刑犯，卫兵和人群，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变故是来自上帝还是魔鬼。

&ldo;谁？谁she的箭？！&rdo;领主惊恐地大叫一声，&ldo;卫兵！&rdo;话音未落，那人再次放箭she倒了离犯人最近的士兵。阿尔伯特意识到自己清楚地目睹了全过程，全身的血流一下子冲上了他的头顶。他猛然大喊一声：&ldo;你们的领袖被救了！快去保护他！&rdo;围观的农民总算从那种恍惚的目瞪口呆中清醒过来，于是如cháo水般涌上刑台，很快他们的无辜的代表就被抢救回汹涌的人群，就像水滴融进大河后那样踪影难觅。

阿尔伯特大步跨上刑台，在人群惊讶和激赏的注视下，以一种演说家特有的激情宣布道：&ldo;相信我们都明白刚刚在这里目睹了什么！这是一个征兆，上帝要站在我们这边高举义人！刚刚那个人宣称，&rdo;他毫不犹疑地指向面色煞白的领主，&ldo;你们要服从主人就像服从上帝，这是错的！我们的主人，除了全能永生的上帝再没有别人！我们不需要什么领主！上帝的公义在我们手中！我们会忍受他在上帝的土地上迫害义人吗？我们今天已经勇敢地跨出了第一步，还有勇气继续吗？！&rdo;他向人群伸出双臂，像是在真诚地邀请，同时高举起战斗的旗帜：&ldo;正义！&rdo;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狂喊起来：&ldo;正义！正义！正义！&rdo;

阿尔伯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如江河决堤般的人群从他的身边涌过去，夺下卫队的刀剑，赶不及的就抄起铁叉铁锨，向着领主城堡蜂拥而去。他隐约听见领主最后的呼喊充满了惊恐：&ldo;是暴动！暴动！&rdo;他的结局也许是被剥夺家产，驱逐流放；他的妻儿也许会被关在地下室里忍饥挨饿；也有可能不一会儿就全都被殴打致死。一切都取决于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些农民会组织起来，规模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无坚不摧。他垂下手臂满意地微笑起来，沿着梯子走下刑台，同时抬头望了望围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叹了口气往村镇外面走。

&ldo;阿尔伯特，你走到哪里都会这样。&rdo;他的同伴们跟上来，既激动又无可奈何。

&ldo;不是我让他们如何，而是本应如此。&rdo;阿尔伯特牵起嘴角，&ldo;那时我们就常常说：&lso;我来不是为叫地上太平……&rso;&rdo;

&ldo;……&lso;乃是叫地上动刀兵。&rso;‐‐马太福音第十章。&rdo;

一个轻轻的略带沙哑的嗓音接道。这时他们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栎树下站着的不速之客，在一直等候着他们。若不是那身破旧的油布披风，阿尔伯特简直不能相信这就是she出那支箭的人；摘掉了帽子，露出了真实的面孔‐‐居然是一个瘦小的、棕发的年轻姑娘，不过十八九岁，脸庞甚至稚气未脱。她靠在树干上，琥珀色的眼睛很谨慎、但是很自信地盯着阿尔伯特。

&ldo;我从酒馆开始就在注意你们。&rdo;她首先开口，&ldo;你们果然是改革派。我目睹了您的演讲，您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rdo;

这太不寻常了，阿尔伯特有些怀疑地观察她，但是一个刚萌发的计划已快速在他脑中酝酿，前提是这个女子能成为朋友。所以他首先要足够真诚。他摘下帽子，展露出礼貌的微笑：&ldo;如果不是您的勇敢，我这次是不会成功的。十分感谢您‐‐呃，小姐‐‐&rdo;

&ldo;瓦尔维。&rdo;女孩眨了眨眼睛，郑重地答道，并且像一个男人那样主动伸出手，&ldo;莉狄亚&iddot;瓦尔维。&rdo;

&ldo;很好，我是阿尔伯特&iddot;汉莱因。&rdo;阿尔伯特握住她的手，暗暗地吃了一惊‐‐这只纤细的手显然很熟悉使用刀剑，&ldo;看来您也是我们抵抗罗马的盟友，是不是？&rdo;

莉狄亚皱了皱眉，她没想到对方的确认归类如此简单迅速，甚至有些自以为是。&ldo;不，我对神学不感兴趣。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刚才那种局面，只是不愿意看人白白被杀，也讨厌贵族老爷。就这么简单。&rdo;她看着阿尔伯特，严肃的神情里带着她那个年龄的女孩特有的纯朴。

阿尔伯特微笑起来。他大概可以猜出这女孩所属的社会阶层，从这角度来说，她很可靠；她如何获得那谜样的身手他无法猜出，从这角度来说她很危险。但是他也很需要她的危险。&ldo;但是真理往往都很简单，可惜大多数人意识不到。所以像您这样的人太可贵了。您帮助了我们，也帮助了真理，您是否愿意在以后援助我们，就像今天这样？&rdo;

莉狄亚本能地后退一步，眼里浮现出的反而是深刻怀疑的神情。&ldo;对不起，&rdo;她慢慢地说，&ldo;我无法接受您的邀请。我并不了解你们真正要做什么。也许你们是对的，但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不能轻易将自己的未来交给任何人。&rdo;

一瞬间阿尔伯特觉得自己有些莽撞。她绝不是天真的农家姑娘，会被几句恭维话冲昏头脑任人摆布。她是一个见识过生死和命运的人。他不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莉狄亚回身收拾好树下的行囊。在离去之前，她迟疑一下，终究还是开口说：&ldo;埃默巴赫‐‐如果在那里见面的话，我想会作出选择的。&rdo;

&ldo;上帝保佑，她也去埃默巴赫！&rdo;阿尔伯特看着她的背影，咧开嘴满意地笑了，&ldo;那里将成为战场，没有人是旁观者。&rdo;

他抱着双臂，从山巅上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外袍的下摆随着风猎猎飘动，神情凝重仿若一尊石像。他恍若见到一个小女孩走过来，捧着一束刚刚摘下来的野雏ju，向他伸出手去。纤巧花瓣的纯净蓝色与他们头顶的天空一模一样。他接过来，和蔼地笑笑，两个人一同俯视着脚下大片大片的嫩绿色麦田。乡村教堂的悠扬钟声伴着糙的清香徐徐传来，使那个停留在记忆里的午后充满了宁静，充满了安逸。

不过，那早已是消逝的时光和虚幻的影像了，过于安逸只能消磨人的意志，他现在充分领悟到这一点。有人在他的脑海里猛烈敲击着，一下一下地震动着他的鼓膜，催促他去奔走疾呼，打碎宁静，破坏安逸。那是谁？那不是他自己吗？或者是他为之生存，战斗，或死亡的&ldo;他&rdo;？他总是孤身一人，无数次地登上陌生的山丘，俯视陌生的城市，就像现在这样。每个城市都紧闭着大门，多疑地审视他，拒绝着他的进入；可是他未曾在哪里失败过。他深深吸了口气‐‐除了一次。但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亚瑟&iddot;卡尔洛夫从心里暗暗发誓。埃默巴赫将是一个全新的。他能清楚地闻见弥漫在它附近的硝烟味，远远地听到呐喊和厮杀。他甚至能看见不久的将来，它们毫不留情地吞没那座高耸的圣母教堂。

埃默巴赫给莉狄亚的感觉很奇怪。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自由地漫步在德意志的某个城市里了。交错的街道，人们的口音，说话的方式，都令她不习惯。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在午后的市集里穿梭，从人群的有意无意的注视里逃逸出去。

几乎是本能的，她走进了教堂墓地。这里显得又广大又静谧。错落有致的墓碑一个接一个，几乎望不到头。有的还是刚刚树立，带着石头刚打磨出的粗糙；有的已经年代久远，模糊的名字被斑驳的青苔覆盖。浓郁的接骨木树丛散发出清香，地上的糙生长得繁茂，莉狄亚从那些小巧的淡蓝色水芥花之间经过时，甚至能感到糙尖蹭着她的脚踝。她一直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着，两旁丛立的墓碑沉默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