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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思想汇报

1948年冬天的昆明，阳光依旧温暖到蚀人骨头，空气中弥漫着颓废末日之气。在抗战最艰难时期也是大后方的昆明，眼下依然是一副&ldo;商女不知亡国恨&rdo;的懒洋洋的艳俗模样。东北战场上的炮声已经平息下来了，按官方报纸的说法，几十万国军已经&ldo;顺利转进&rdo;。但是连兵团司令、剿总司令、中将军长、少将师长都俘的俘、死的死、逃的逃，他们的部队又能&ldo;转进&rdo;到哪里去呢？负责坚守长春的六十军大多是云南的子弟兵，他们曾经有血战台儿庄的光荣，又有抗战胜利后出国到越南去受降接防的荣耀，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被调派到东北战场。昆明一些六十军的军官太太已经穿起了丧服，哀号之声不时从大街小巷传来。《中央日报》上不断报道的国军&ldo;顺利转进&rdo;的消息对后方的人们来说，无异于报丧。林彪的百万大军即将入关，国军从东北&ldo;转进&rdo;到华北，又从华北&ldo;转进&rdo;到中原一徐蚌会战已经打响了，连不懂军事、一身鸡屎臭的老倌都知道国军还将继续&ldo;转进&rdo;，&ldo;转进&rdo;到长江以南，&ldo;转进&rdo;到大海的边上。现在人们拿到报纸的感受和四年前可谓天壤之别，那时国军的远征军在美军&ldo;飞虎队&rdo;的援助下，在滇西大举进攻，把不可一世的日本人打得丟盔卸甲，一直将他们赶出国门。

&ldo;莫非这共匪比当年的日本鬼子打仗还厉害？还越剿越多？&rdo;

&ldo;他们是匪嘛。&rdo;一个蹲在报摊边的屋檐下烤太阳的老倌说，&ldo;你不晓得4匪&rso;字是个半边框，封了三方还有一方，老天本来就要给他们留‐条生路的。自古以来，有官就有匪么。&rdo;

&ldo;老人家，自古还汉贼不两立。共匪来了有你的好？&rdo;那个买报的人说。

暮气沉沉的老倌怀里抱着胳膊粗的水烟筒，瞥了那人一眼，&ldo;哪个来了我都在这里烤太阳。&rdo;昆明是高原城市，冬天太阳火辣，像个大火炉高高地悬在头顶上，抵半件棉袄。因此人们把晒太阳说成烤太阳。

世道轮替，看来只是时间问题，就像日升月落。昆明的普通人似乎就像那个喜好烤太阳过日子的老倌那样，哪个党来了，他都照烤自己的太阳。送水的牛车摇摇晃晃地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街上，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并且还将再走一个世纪。大街上让人稍感有些生气的倒是那些拉黄包车的车夫，他们两脚翻飞，穿梭于大街小巷，在人多的地方，车夫会高喊一声：&ldo;招呼，粪抹着！&rdo;行人以为挑粪桶的乡下人来了，忙避之不及。转眼看到黄包车风一样地从身边驰过，嘴痒的会不轻不重地回骂一句：&ldo;小狗日的，奔死。&rdo;要是看到车上坐的是一个穿艳俗旗袍的女士，开衩的地方露出玻璃丝袜（即蕾丝袜）包裹着的浑圆小腿，难免也会来一句小烂屎，吊膀子日屁股也不消这份急。&rdo;

那天有一个爱耍嘴皮子的小混混刚这样脱口骂出来，转眼黄包车停下来，从旗袍女士身边走下一个身穿藏青色挺括中山装、戴礼帽、手持文明杖，长得很结实的汉子，眼光刀锋一样地逼过去。&ldo;你嚷些哪样？&rdo;汉子两步就抢到那人身前。那多嘴的路人知道遇到了个厉害角色，转身想跑，却被人家一把拽住衣襟，好像还没有怎么使力就将他提溜了起来，然后轻松地就给镦在地上。这种人其实不用掂量就知道是吸鸦片的。街对面正有一个穿布鞋扎绑腿的警察，拿一根打狗棍，看戏似的站成一根木桩样。中山装男人对他招招手，警察赶忙就跑过来了。&ldo;送他去这个地方。&rdo;中山装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皮本本来，在警察面前晃了晃。警察一看，忙又是点头又是敬礼，还不忘朝脚下那货踹一脚。这家伙知道今天是惹到歪人了，竟冲中山装男人磕起头来，连说长官长官，我是烂屎。我是烂屎。咯要得嘛？&rdo;

中山装男人转身就走了，连鄙夷的目光都懒得施舍。那自认是烂屎的家伙还不明就里，问警察：&ldo;你要送我去哪里嘛？&rdo;警察笑眯眯地说恭喜你啊！你要去穿二尺半了，省得成天在街头惹是生非的。&rdo;

身后传来呼天抢地的喊叫声，中山装男人上了黄包车。车上那穿旗袍的女子嗔怪道：&ldo;什么人啊，犯得着钱特派员费那个神？&rdo;

&ldo;我一不小心又干上了老本行，为党国的前线送了一个烟鬼。&rdo;叫钱特派员的一本正经地说。

旗袍女人撇了撇嘴，&ldo;这种人还能打仗？&rdo;&ldo;嘿嘿，他即便不能为党国打仗，至少也可以在军队里戒掉烟瘾嘛。&rdo;

&ldo;难怪你们打不了胜仗。&rdo;女人嘀咕道。钱特派员望着身边满脸浓厚脂粉的女人，认真地说胜仗？你们这些演戏的都不多排演些鼓舞国民士气的戏，前线的士兵哪有信心打胜仗？&rdo;

女人嘴角起了一丝嘲讽，&ldo;哎呀，原来东北战场是我们这些戏子打输的啊。&rdo;

钱特派员咬紧了牙根，尽量往女人那张粉脸凑近，&ldo;尽管你是一个女人，是个搞艺术的，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战争是大家的，就像党国是我们大家的一样，不分你们我们。&rdo;

女人的优势在于她们可以依仗自己那张漂亮脸蛋，说一些不给人面子的话。&ldo;那可不一定。&rdo;旗袍女子往一边挪了挪身子我们饿肚子的时候，党国可没跟我们站在一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