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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第1页）

&ldo;你若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就说吧。这儿是花家舍最安全的地方。我们离开岸边已经很远了，你只要不大声喊叫，根本不会有旁的人听见。&rdo;小韶压低了嗓门，对他道。

她的声音中有一多半是呼出来的气，反而增添了四周的幽静。他甚至能够听到荷叶在晚间生长的声音，其实，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就想这样和你静静地坐一坐……

&ldo;我看不见得。&rdo;谭功达的声音有点异样。

&ldo;怎么不见得？就连党的成立大会都是在湖上召开的呢。&rdo;小韶天真地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瞅着他：&ldo;你是说，到了这儿，还不安全？&rdo;

&ldo;你想到的，别人也会想到。&rdo;谭功达半开玩笑地对她道，&ldo;按照我的经验，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最危险，反过来说也一样。说不定此刻，就在我们身边不远的地方，有许多条这样的小船，有许多个秘密正在被轻轻地说出来……&rdo;

小韶听他这样说，就有些疑心。慌忙伸长了脖子，警觉地朝四周张望。

&ldo;我是在跟你逗着玩呢，&rdo;谭功达看着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实在有点于心不忍，便抓住一朵荷花向她摇了摇，笑道：&ldo;喂，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rdo;

小韶浅浅地笑了一下，可整个人还是显得心事重重。她将胳膊伸出船外，拨弄着船侧的水，忽然道：&ldo;哎，你想不想吃莲子？&rdo;

没等谭功达回答，她就已经侧过身，拨开荷叶，去寻找莲蓬去了。谭功达看见自己的近旁有一根莲蓬露在水面上，便俯下身子去摘，忽听得小韶尖叫了一声，大声道：&ldo;不要碰！&rdo;可已经来不及了。原来那莲藕有点怪，身上长满了硬硬的毛刺，谭功达顺手一捞，手上便有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不断地甩着手，嘴里咝咝地吸着气，小韶早已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天才说：

&ldo;那不是什么莲蓬，那是狗头籽，活该！谁叫你刚才吓我来着？&rdo;随后，仍吃吃地笑。

&ldo;狗头籽是什么？&rdo;

&ldo;那是长在湖里的另一种植物。样子跟荷花差不多，但叶子软塌塌的伏在水面上，不像荷叶那样高出水面。它结的籽也有点像莲蓬，这东西长得像狗头一样，我们这里的人都叫它狗头籽。样子是难看了点，果实是一样能吃的。只是身上长满了硬刺，十分锋利，只要轻轻一碰，保准你就会扎出十多个血孔出来。怎么样，你的手破了吗？疼不疼？&rdo;

第四章阳光下的紫云英（12）

&ldo;那它浑身是刺，你们又如何去吃它的籽？&rdo;

&ldo;很简单！等到它熟了的时候，我们把镰刀绑在长长的竹竿上，在水里一捞，它就断了，在水面上飘着。我们就把它拿到舂米的钚臼中去舂。它的籽有豌豆那么大，硬得不得了，简直是包了一层铁！可却比菱角有味。&rdo;

小韶从身上掏出一块手绢，递给他。谭功达闻到手绢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栀子花，又有点像木樨，可他右手的每一个手指都被狗头籽上的芒刺扎出了血，他不知道要去包扎哪一个，只是把它捏在手里。

&ldo;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rdo;谭功达说，&ldo;我来到花家舍的这一个多月，一连去了五次公社，可每一次都没有遇见郭从年书记。我也曾通过办事员小徐正式提出与他见面，可每次都遭到小徐的搪塞和拒绝，郭从年似乎在故意躲着我。&rdo;

&ldo;你这个人太多心了。在我们花家舍人看起来，这事一点不奇怪，&rdo;小韶喃喃道：&ldo;他不可能见你。&rdo;

&ldo;为什么？&rdo;

&ldo;没有为什么。&rdo;小韶略略迟疑了一下，继续道：&ldo;因为在花家舍，几乎没有人真正见到过他。&rdo;

&ldo;什么叫&lso;真正见到过他&rso;？难道他会隐身术？&rdo;

&ldo;我的意思是说，你即便见到了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比如说，公社里有那么多的机关，那么多间办公室，那么多的大小官员和办事员，我是说，也许你早已和他见过面，握过手。&rdo;

&ldo;你也没有见过他吗？&rdo;谭功达笑道。

&ldo;我不敢肯定。&rdo;小韶呆呆地看着黝黑发亮的湖水，把一条腿吊在船外，轻轻地踢打着水面碎碎的波光，&ldo;刚解放那一年，他到花家舍来工作，我毕竟只有七八岁。&rdo;

&ldo;那么大人呢？大人一定见过他，对不对？一定会有欢迎仪式之类的场合……&rdo;

&ldo;我们这个村庄里的人，都比较健忘。三天前的事情他们都完全有可能记不清了，何况十年？不过王海霞据说不久前见过他。王海霞就是在《白毛女》里扮演喜儿的演员。受到郭书记的亲自接见，对花家舍的任何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海霞说，郭书记的头发像舞台上的喜儿一样，是银白色的，披挂在肩头，这是由于他深居简出，缺乏阳光的缘故。他的皮肤仍然像婴儿那样细嫩，而富有弹性。她还说，郭书记在接见她和几个劳动模范的时候，是坐在一只轮椅里，他把那只软绵绵的手递给海霞，对她说：&lso;干得好，小姑娘！&rso;可我认为王海霞是在吹牛，因为有谣传说……&rdo;

就在这时，谭功达看见远远的岸边，手电的光亮一闪，出现了几个说话的人影。由于距离太远，他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ldo;赶紧把头低下！&rdo;小韶小声地朝他喊，&ldo;是村里的巡逻队。&rdo;

谭功达本能地一低头，就感到那两束手电的光亮从他头顶上掠过去了。

&ldo;大概我刚才的一阵狂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rdo;小韶低声对他说。还好，巡逻队员用手电在湖面上乱晃了几下，很快就离开了，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ldo;有谣传说，郭从年在三年前就已经得肺结核去世了。公社方面出于某种特殊的考虑，隐瞒了他的死讯，密不发丧。&rdo;

&ldo;什么考虑？&rdo;

&ldo;在公社社员中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混乱。最起码，对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郭从年毕竟是花家舍的设计师和缔造者。尽管谣言在村子里沸沸扬扬，我们从来都不相信它是真的。这是站不住脚的。你想想看，假如他真的去世了，省里或地委当然会立即给我们派一个新的书记来。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每年的元旦之夜，郭从年还要向公社的全体社员发表一年一度的新年献词，他的声音通过村里的有线广播传遍千家万户。他的声音那么饱满，那么有力，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他依然生活在广大群众之间，天天和我们在一起。可是他具体躲在什么地方，也许，也许只有101知道。&rdo;

小韶将一只莲蓬递给谭功达。看他不敢伸手来接，就笑了起来，&ldo;傻瓜，这是真莲蓬，不会扎手的。&rdo;

&ldo;谁是101？&rdo;谭功达掰开莲蓬，从里面抠出一枚莲子，放入嘴中‐‐它的味道有点涩，但也有点甜。小韶刹那间变得脸色惨白，目光迷乱，似乎有些后悔刚才说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