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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夏明若咽下羊肉饭，冷冷说：&ldo;我叉死你。&rdo;

大叔如今打扮得与西域向导一般无二：裹皮袄，戴皮帽，脚蹬长靴。他摸摸自己颇具特色的小胡子，仰着脖子呱呱笑，夏明若则再也不答理他。

钱胡子活动手指，觉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东西。收着收着掏出一卷纸，皱眉看了一阵，恍然想起来，赶忙交给夏明若：&ldo;差点儿忘了，别弄丢了。&rdo;

夏明若接过来：&ldo;什么？&rdo;

&ldo;敦煌所的同志们在榆林窟秘洞里发现的，可能是北朝的东西，现在消息还没有公布，&rdo;钱胡子说，&ldo;原物是一个卷轴，正在修补，这是他们的临摹件。我们看了都认为是曲谱，你带回家让你爸看看。&rdo;

&ldo;行。&rdo;夏明若接过来。

&ldo;给你爸看？&rdo;大叔叉着腰问，&ldo;你爸搞音乐的？&rdo;

&ldo;不是，&rdo;夏明若说，&ldo;我爸修收音机的。&rdo;

大叔指着夏明若，转头向胡子：&ldo;啊？&rdo;

胡子笑着说：&ldo;朋友，道在民间啊。知道那架战国编钟吗？&rdo;

大叔问：&ldo;湖北那个？叫什么曾……曾侯乙墓吧？&rdo;

&ldo;没错，&rdo;胡子说，&ldo;其实十年前也挖出过一架，年代比曾侯乙墓里的还要早，当然规模小，损毁重，部件完全散落，而且中途运输出了差错，其中四只钟叫人偷了，等发现时已经运到了外蒙古。&rdo;

当时正在闹&ldo;文革&rdo;，事情太不光彩，当权派便要捂着，这件国宝便被藏在了某大学历史系的仓库里。1969年，历史系的教师基本上都被打倒了，死的死，残的残，入狱的入狱，进牛棚的进牛棚。钱胡子由于凶悍爱打架，谁也奈何不了他，于是因祸得福，光荣地踏上了扫厕所淘粪池的岗位。

有一天开完了批斗会，两革命小将聊天说漏了嘴，钱大胡子便揣着一把柴刀夜闯历史系。结果看大门的正好是李长生老头儿，师徒俩一拍即合，狼狈为jian，白天各干各的，晚上偷偷摸摸修补文物。

但编钟毕竟是一件乐器，修补易，恢复铜钟原有排列难啊，并且这古代乐器还特殊，按敲击部位不同，一只钟能发出两个音。可这两人别说听音了，可能连简谱都不识，正烦恼间，遇见了闲人夏修白，当时还叫夏东彪。

半夜里他们把仓库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夏东彪将铜钟蒙进棉被，贴着耳朵拿小锤挨个儿轻敲了几百遍，宫商角徵羽，总算定了顺序，可惜中间少了四只啊。

&ldo;你爸不简单。&rdo;钱大胡子说。

夏明若说：&ldo;那是那是，也讹了你们不少钱吧？&rdo;

钱胡子拍大腿：&ldo;不说我都忘了！不但骗了我们三十斤粮票，还想骗我的姑娘去当儿媳妇！我告诉你夏明若，&rdo;胡子义愤填膺，&ldo;我姑娘可不能给你！&rdo;

夏明若拱手说：&ldo;多谢师尊，你家姑娘酷似李逵，力能扛鼎，人称代战公主。夏明若从小体弱多病，恐怕不是对手，家父自不量力，高攀了。&rdo;

大胡子点头：&ldo;知道就好。&rdo;

他说：&ldo;我1955年上北京读书，老师关心少数民族学生，带我们去看戏，我第一次看见你爸，那时他才十四五岁吧？你家老老爷子在台上演什么……&rdo;

&ldo;鲁肃。&rdo;夏明若说。

&ldo;对，鲁肃，&rdo;钱大胡子说，&ldo;你爸就背着个手，站在幕布侧帘后面看。我哪里听得懂什么昆戏京戏，光顾着看他了，心想哎呀，这个人长得怎么这么精神啊……就是后来落魄了吧？&rdo;

夏明若说：&ldo;岂止是落魄，差点儿抹脖子。幸好有一位工人阶级的女儿出现了，我们院儿里上年纪的都说是傻姑救佳人。&rdo;

这些事夏修白可从来不对人提，夏明若印象中他爹也就哭过一次，那是1965年夏天，得知明若的爷爷没了。其实老爷子进了牛棚后没熬多久就去了，而始作俑者竟然瞒了家属整整七年。

骨灰找回来后，夏修白大哭一场，哭完了满世界找酒喝，用筷子敲碗唱&ldo;秋江一望泪潸潸&rdo;，唱到后来哽咽不能言。夏明若感慨说：&ldo;幸好有我娘在啊，我爱我娘，我娘撑起一片天。&rdo;

楚海洋正好进帐，笑着说：&ldo;这话说得好，以后你妈生气可不许上我家躲着，你爸也不许来。&rdo;

夏明若说：&ldo;啐！敢欺负我爹，小心我娘削你。&rdo;

钱大胡子问：&ldo;海洋，都准备好了吧？&rdo;

楚海洋点了点头，又摇头：&ldo;骆驼状况不太好，老师你过来看看。&rdo;

众人便跟着他出去，还没接近驼队便觉得动物们十分反常，躁动得很。楚海洋走向一头驮冰块的骆驼，它的铁掌昨天掉了，脚底被坚硬而锋利的盐碱块割得鲜血淋漓，十分可怜。

&ldo;作孽哟。&rdo;大胡子心疼了。

楚海洋说：&ldo;从玉门关算起今天是第十三天，骆驼还没有喝过水，一路上也找不到糙料，只喂了少量豆饼……&rdo;

胡子埋着头不说话，大叔狠咳一声，拍拍骆驼：&ldo;听我的，这头身上的行李卸下一半来给另外几头分摊，时间不能耽搁，赶快收拾动身。&rdo;

胡子苦着脸叹气。

大叔说：&ldo;别给我磨蹭！楼兰古城东边有座烽火台，烽火台再向东六十步有水脉，有水脉，就有牧糙，懂了吗？&rdo;

夏明若问：&ldo;你怎么知道？&rdo;

大叔斜着眼睛：&ldo;哼哼！&rdo;

夏明若打个响指：&ldo;听舅舅的准没错，老师，快走。&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