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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ldo;不要听他的，宣判！宣判！&rdo;坐在两旁的老爷们，本来想看看这个强盗怎么向他们讨饶，结果被臭骂了一顿，吓得目瞪口呆。坐在堂上以审判者自居的王特务忽然感到自己变成了被审判者，气得哆嗦。而且大堂外嗡嗡嗡的老百姓的声音是可怕的，好比阴云在聚积，可以带来一场暴风雨。

坐在堂上的王大老爷拍桌子：&ldo;宣判！&rdo;他站起来，捧起一张纸念：&ldo;土匪张麻子一名斩立决。&rdo;并且用朱笔在张字上点了一点，把笔丢了下去。他们不准他占有&ldo;张牧之&rdo;这样一个好官名，立意要叫他土匪&ldo;张麻子&rdo;。

下面的文章是什么，不用我来说了。剩下的就是把张牧之五花大绑，押赴河边沙坝去砍头了。只是插在他背上的标子更大一些，上面写的字更显眼一些，押赴刑场的武装队伍更长一些，滴滴答答吹的号音更惨烈一些，行刑队的大刀更晃人一些。不过还有一点，老百姓来给受难者送行的队伍从来没有这么长，悲愤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强烈。

全城的老百姓几乎都出来了。他们并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不承认杀的是江洋大盗张麻子，而是他们拥护的张青天。你看，大家都是紧绷着脸，紧咬着嘴唇，沉默地看着那一队一队走过去的团防兵，那骑着高头大马担任监斩官的新代理的县太爷。有好多人家，公然在门口摆出香案，点上香烛，好等张青天从面前过去的时候，给他烧一点纸钱，送他走路。有的还摆着馒头、肉菜和美酒，给他饯行。这个传统的风俗，新县太爷看了虽然不高兴，可是也没有办法。只是催快一点。

张牧之呢，他知道他给老百姓办的好事很少，受到的恭维却这么大，他很感动，不住地对望着他走过去的老百姓点头，表示感谢。别人给他捧酒，他一饮而尽，说声&ldo;道谢&rdo;。他越是那么昂着头，挺着胸，坦然地走过去，脸上看不到一点愁苦的影子，越是叫看他的老百姓心里难受，有的低下了头，有的不住地抹眼泪。

军号凄厉地叫着。

天也变得这么暗淡无光了。

他还是那么走着，坦然地走着，走着走着走着

巴陵野老摆到这里，他那光光的头在灯光下低下去了，口里还在细声地念着：&ldo;走着走着&rdo;

&ldo;怎么啦？&rdo;我问了。

他不回答，还是小声地在说：&ldo;走着走着&rdo;好像他现在还看到张牧之在他面前坦然地走着一样。仔细一看，他的眼泪早已簌簌地滴落满地了。

我们听的人都沉默了。

&ldo;那么独眼龙后来怎么样了？&rdo;我禁不住又问他。

&ldo;不清楚。只听说他们冲出城去以后，拖回西山，后来转到北山、南山，到处打游击，队伍又像滚雪球一样，一天一天滚大起来。后来听说共产党派人来找过他们，他们拖到大巴山，跟王维舟的红军合伙去了。以后就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了。&rdo;

&ldo;那个陈师爷呢？&rdo;一个科员问他。

&ldo;陈师爷吗？唉，张牧之被抓了以后，他不想马上离开县城，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混在老百姓队伍里，给张牧之送了行，才悄悄离开。他的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办法跟着独眼龙回西山，找红军去了，只好带着一家老小，流落到边远的县份去。当然，他能干什么呢？只好又托人在一个县衙门里谋一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科员差事，混他那余下不多的晚年了&rdo;

&ldo;唔，陈师爷恐怕就是他。&rdo;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忽然悟了出来，对一个科员说。

&ldo;嗯，八九不离十。你听他摆的好些事情，不亲临其境，恐怕说不到那么真切吧！&rdo;

&ldo;硬是他。&rdo;另一个科员说，&ldo;你没听他说过，那个陈师爷梦想的正和他自己想的一样这样的话语吗？&rdo;

&ldo;对头。&rdo;我附和说，&ldo;你见过他摆到最后，那落满一地的眼泪没有？&rdo;

然而，我们只是这么瞎猜猜，没有谁敢去问张科员，也就是给我们摆龙门阵的巴陵野老。

何必去打开别人那痛苦的记忆的匣子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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