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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满汉不准通婚。此一政策之流衍变化，颇有趣味，不妨多写幾句。满洲之初，礼法未备，其族之强劲生命力固在乎是，而野蛮性亦在乎是。其中，抢掠婚（arriabycapture）便是满洲特色之一种，而明国及朝鲜女子被抢者，为数最多。顺治以前，满洲自甘为强盗，出征作战，每以&ldo;抢&rdo;为名；如&ldo;抢西边&rdo;（谓蒙古境）、&ldo;抢昌平&rdo;（谓明境）等。其时在满洲为臣之汉人，乃大摇其头，叹曰：&ldo;夫&lso;抢&rso;之一字，岂可以为名乎！&rdo;入关後，此风稍歇，然迟至乾隆中期，旗兵征新疆准噶尔，仍然发生了&ldo;掠获妇女&rdo;的&ldo;丑闻&rdo;，可见其俗入骨，难以根除。满洲此一陋俗，令汉族平民之有妻女者闻风丧胆；而汉族士大夫则有一种&ldo;华夷之见&rdo;，己虽臣服，犹不欲家中子女与异族婚配。顺治初，诏告天下：&ldo;自後满汉官民有欲联姻好者，听之&rdo;；本来是一条借通婚以消泯民族畛域的良法，却因为上述原因，而引发汉族民间的恐惧：&ldo;哄闻满洲之女发配中国男子，中国女子要配满洲男子，名曰&lso;满汉联姻&rso;。人家养女者，父母着急，不论贫富，将就成亲；遍地皆然。真亘古未闻事也&rdo;。谣言愈演愈烈，後来竟又哄传&ldo;满汉联姻&rdo;不过是皇帝为了采买秀女而找的借口。于是，&ldo;满汉联姻&rdo;的良法美意被民族间的猜忌破坏无遗，清廷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继续推行&ldo;新婚姻法&rdo;，实不可行；收回成命，或再诏禁止，又显得荒唐儿戏。惟一可行之策，只有缄口不言，或在内部密谕废止。考察史料，此後虽无明令禁止满汉通婚，但光绪末年尝有上谕：&ldo;满汉臣民，朝廷从无歧视，惟旧例不通婚姻，原因入关之初，风俗语言或多未喻，是以着为禁令。今则风同道一，已历二百馀年，自应俯顺人情，开除此禁&rdo;云云；可知，顺治初准予联姻之诏，後来实际被废除掉了，且又立法禁止二族通婚。此即有清一代满汉不通婚姻之来龙去脉，究其始，乃汉族反对通婚，实非满洲之歧视政策。然着为禁令，终予人以民族不平等之口实。

旗人有关外、关内之别。关外，指山海关以外之奉天（约当今之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所谓&ldo;东三省&rdo;。今日称东三省，固为简称，而无特别含义；在清代，东三省则是汉人的禁区、旗人的特区。清代行省最高长官称总督、巡抚，东三省则以将军、都统管辖（因为绝大部分旗户都隶军籍，故用武职之将军、都统进行管理），可视其地为军管区；汉人可自由出入各行省，东三省则非贸易营运人员不得擅入，更无论落籍，此所谓禁区；东三省常住民只有一种，就是旗人，则谓为特区，亦无不妥。清廷在国土内划出一个东三省，实行特别管理，其用意，据钱穆称：&ldo;惟恐中国不能久踞，故特以关外为其禁地，备作退步&rdo;；鄙意除此之外，应当另有经济或曰福利的考虑，盖以地广物博之东三省，尽付与不到三百万之旗人，其生计之容易，远较各行省之人民为优。关内旗人，有京师八旗、驻防八旗之分，而俱以政府赐发之&ldo;恒产&rdo;、&ldo;月薪&rdo;维持生计。旗人之有&ldo;恒产&rdo;，乃拜&ldo;圈地&rdo;政策所赐。顺治元年上谕户部：&ldo;近京各州县民人无主荒田，及明国皇亲、驸马、公、侯、伯、太监等死于寇乱者，无主田地甚多。尔部可概行清查，……尽行分给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rdo;。这个政策一直执行了二十多年，直至康熙八年方下令禁止。诸王、勋臣不论，每一旗&ldo;丁&rdo;即可分到五十亩地；而乾隆中期以前全国人均拥有田地不过二十馀亩，此後更是逐年减少。再说旗人的&ldo;月薪&rdo;‐‐八旗兵饷。旗丁饷银，每月自一两五钱至四两不等，另可岁支一吨多大米，不仅糊一己之口，且可赡三口之家。今语云：&ldo;一人参军，全家光荣&rdo;；旗户因隶于军籍，坐得不动之产、按月之薪，则不仅光荣，且大捞实惠，胜于今人远矣。孟子说：&ldo;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rdo;（《孟子?滕文公上》）；可是，旗人此一&ldo;恒产阶级&rdo;日後却整体堕落衰败，孟子其果为&ldo;迂远而阔于事情&rdo;（《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之人乎？然也。&ldo;有恒产者有恒心&rdo;这句话，说得实在武断。古今中外，有恒产而又有恒心者，实不多觑，而&ldo;身无半亩，心忧天下&rdo;（左宗棠语），持之以恒，卒有所成者，却是屡见不鲜。窃谓孟子之语若改成&ldo;有恒业者有恒心&rdo;，庶幾平允。即以旗人为例。清制：旗户除壮丁从军外，馀俱不许务农、务工、务商；故虽分得田地，仍须雇人耕种，己惟坐享。在营旗丁，因康、干时战事多委诸绿营，人多袖手，乾隆後承平日久，更无所事。平常训练，亦不讲求，乃至高宗亲自检阅旗兵，竟发生多起骑兵坠马、步卒拉不开弓的事故，惹得龙颜大怒，说嗣後&ldo;如不留心骑射，必以家法制之&rdo;。此外，旗营官兵之玩法，竟到了典卖制服、武器以牟利的地步，清廷不得不为此专门立法严禁。因此，说旗人大都是无业游民，绝非诋毁。然则，旗人无正业，无恒心，遂由勤劳勇敢之民族一变而为颟顸畏葸之莠民，其谁之咎耶？父之于子，兄之于弟，若但知馈遗恒产，而不诲以立身之方、谋生之技，其子弟不放情佚欲、丧产败家者幾希。清帝之于旗人，自视不啻父兄，却躬蹈其弊，养其身而不养其志，顾其人而不顾其後，立法即以误国，爱族适以亡邦，其罪不当服上刑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