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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第1页）

然而转身之间，却看到了榻上的原重楼‐‐他一直在听着她们的对话，一直沉默着，留着疤痕的手指微微握紧，眼神变得幽深不见底，令苏微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ldo;不要担心，&rdo;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停顿了片刻，才道，&ldo;我会回来的。&rdo;

这是自从山谷一别之后，她第二次对他做出这种许诺。原重楼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窗外，不再看她，低声道：&ldo;我等你。&rdo;

&ldo;从此，你就是他的剑。你要为他所用，凡有所命，赴汤蹈火无所不从!&rdo;

坐在肩舆里，朝着月宫走去，姑姑临死前的嘱咐却响起在耳畔。那苍老而严厉的声音如同风回响。十六岁的她握紧了血薇，深深地点头，许下承诺。

已经十年了。那样漫长的岁月里，她一直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出生入死，杀人如麻，为他将整个人生最好的年华涂染成一片血红，也曾无怨无悔。

可是尽管她奉上了一切，可那个人，却始终对她若即若离。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明白了人和人之间的复杂纠缠，也终于醒悟，他们毕竟不是人中龙凤，无法重现那个逝去时代的一切‐‐他们相遇得并不算晚，可无论在何时何地相遇，却永远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在他们相遇之前，他心里早就住进了另一个人。

尽管曾经有过失望和迷惘，她却并不曾心生怨恨。只是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随着杀戮的增加和年华的逝去，渐渐心生倦意‐‐或许，这次借着中毒的契机离开听雪楼，未必不是她私心里所渴望的一次逃离吧?

&ldo;苏姑娘，到了。&rdo;恍惚中听到胧月的禀告，她一惊而起。

月神殿是整个月宫最重要的所在，里面供奉着高达三丈的玉雕月神像以及天心月轮，每当月圆之夜，拜月教主和祭司都要来这里祭拜。而它的侧厅，则是用来接待贵客的。

苏微来到月神殿侧厅的时候，却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石玉坐在那儿。一看到她进来，石玉便瞬地站了起来，往前疾走了几步，嘴角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她在听雪楼和他共事多年，也曾一起出生入死完成任务，知道石玉执掌吹花小筑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显然已经是喜极。

她心下一暖，轻声：&ldo;石叔，让你们担心了。&rdo;

&ldo;苏姑娘真的没事，那可太好了!&rdo;石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ldo;这些天楼主和赵总管都要担心死了。&rdo;

&ldo;是吗?&rdo;前一个名字令她心里一动，而后一个名字却立刻让她的心重新沉了下去。苏微神色复杂地笑了一笑，拉着他坐了下来，看了看四周，问：&ldo;灵均呢?&rdo;

&ldo;刚刚还在这里陪我聊了很久，说要让我带礼物回洛阳给楼主，转身去拿了。&rdo;石玉道，一边说着却一边盯着她看了又看，终于松了口气，&ldo;气色和声音都很平稳，苏姑娘的身体看来是真的大好了……那一天你身负剧毒，又独自离开，楼里大家真是日夜悬心。&rdo;

&ldo;是我冒失了，&rdo;苏微叹了口气，&ldo;不知楼里可好?&rdo;

&ldo;还好，有楼主和赵总管日夜提防，那帮躲在暗中的家伙也无隙可乘。&rdo;石玉冷冷，语气肃杀，单刀直入，&ldo;苏姑娘打算啥时候跟我回去?明日来得及吗?&rdo;

&ldo;明天?&rdo;苏微心里一沉，眼神瞬地暗淡。

&ldo;我已经飞鸽传书给楼主了，说半个月后就能带姑娘回洛阳‐‐算算时间，明天启程还算宽裕。&rdo;石玉计算着归程，归心似箭，&ldo;如果延误得几日，路上就得车马兼程‐‐到大理就得五天，过了澜沧江再过哀牢山……姑娘的伤势刚好，这样未免太过于劳累。&rdo;

&ldo;……&rdo;她听他在一边说着，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

&ldo;怎么?如果苏姑娘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那耽搁个一两天再上路也成。&rdo;毕竟是老江湖，石玉一眼看出了她的犹豫，止住了话，沉吟了一下，缓了缓语气，道，&ldo;只是真的不能久拖。楼里虽然暂时风平浪静，但那些毒蛇躲在暗处，说不定啥时候就要发难‐‐早日有了血薇，才能保得楼里平安啊。&rdo;

她听得这样的话，心里却是猛然一沉。

是的，只是为了血薇。

‐‐那个千里之外的人所期待的，并不是她，而只是她身上那种可以驾驭血薇的力量!而石玉来接的，也不是她苏微，而是血薇的主人!

&ldo;我不会回去了。&rdo;猛然间，她冲口而出。

石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ldo;什么?&rdo;

&ldo;我说，我不会再回去了。&rdo;苏微低下头，定定凝视着手里的茶盏，一字一句，&ldo;麻烦你回去和楼主说一声，让他另外给血薇找个主人吧。&rdo;

&ldo;什么?&rdo;石玉霍然站起，一贯冷硬不动声色的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震惊，就这样定定看着她，满眼的不可思议，&ldo;你……不回去了?&rdo;

&ldo;是。&rdo;她抬起头看着他，静静道，&ldo;我不会回去了，我也不会再要那把血薇‐‐至于血薇剑谱，我会将自己的所知所学全数默写出来，一并交给楼主。所以，请楼主放心，他不会有任何损失。&rdo;

&ldo;……&rdo;石玉看到她说话的神色和语气，明白不是说笑，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ldo;这是为什么?&rdo;他的声音止不住地提了上去，&ldo;苏姑娘你身上的毒解了，武功也恢复了，为什么还不肯回洛阳去?难道听雪楼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rdo;

&ldo;如果我的毒没解呢?如果我的武功全失呢?听雪楼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rdo;她的声音也蓦然严厉起来，冷冷道，&ldo;听雪楼于我意义非凡，而我亦为楼里赴汤蹈火十年，如今，缘分已尽，从此两不相欠。我为什么非要回去?&rdo;

石玉看着这个女子，咬了咬牙，语气也强硬起来：&ldo;因为姑娘你曾经对石楼主发过誓，要用一生来守护听雪楼!&rdo;

&ldo;一生?一生太长了……有很多的变数，&rdo;她却笑了起来，缓缓摇头，&ldo;会遇到很多事，很多人。谁能轻言一生?&rdo;

毕竟是历经沧桑的江湖客，石玉沉默了一瞬，明白了过来，脱口：&ldo;难道是为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那个小白脸，他是谁?&rdo;

&ldo;怎么，你已经见到过重楼?&rdo;苏微有些诧异，却没有回避，直言回答，&ldo;不，不全是为了他。我只是为了我自己。&rdo;

顿了顿，她低声道：&ldo;石叔，你知道吗?在滇南的这一个多月，虽然九死一生，却是我这一辈子里最快乐自由的日子‐‐我不想把自己的一生都陪葬进去。&rdo;

石玉忽然语塞。他想起了在洛阳时她每日借酒消愁的模样，以及刚来到月宫时望见她的场景：她扶着那个陌生的男子在高台上蹒跚行走，脸上露出的的确是从未见过的欢颜，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和安宁，竟是腥风血雨的十年中从未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