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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那么骄傲（第1页）

千禧年初，在创业村小学老校舍的北边，“滨海森林公园”开始兴建，村里一些人去了森林公园打工。

老校舍变成了养猪场，老校舍南边建起了一座煤厂，村边的大马路上每天跑着很多拉煤的大货车。

大货车开到铁路旁边，都要减速缓慢通过，创业村有些人就守在离村子最近的那条铁路边，举着两米多长的铁钩，钩货车顶上的煤块，煤块掉下来时先躲开，然后再从地上捡到麻袋里。

周婷的妈妈、张二冬的姑姑、吕小浩的奶奶、范大夫的老婆，合作社金老板的老婆，方小白的表姐的婆婆是钩煤的主力军。吕小浩的奶奶跟许小桃家住隔壁。许小桃爬上墙头往隔壁院子看，半个院子都堆着钩来的煤块。

许小桃她们放学时路过那条铁路，有时骑车过去之后会停下，观赏一会“偷煤大片”。村里那几个妇女戴着口罩和头巾，只露两只眼睛，捂的严严实实。一有拉煤的车开来，她们就举着铁钩围上去……周婷、张二冬和吕小浩知道那里有她们自家人，但还是跟许小桃她们一起指着她们笑——“快看快看，真够猛的，这才叫‘铁道游击队’……”

有时警察来逮偷煤的，几个妇女远远看到警车就把铁钩往路边高高的芦苇丛里一扔，然后跳进芦苇丛拿起铁钩，弯着腰跑。在芦苇的掩护下，从糖厂后面抄小路迂回回村。休息几天，风头过了之后，又开始“重操旧业”。

一天晚上，胖胖的合作社老板娘跑慢了，被警察抓住了。她被警察从芦苇丛里拉出来的时候，头发蓬乱，脸上漆黑，还穿一身黑衣服，跟《西游记》里的黑熊精差不多。

合作社老板娘被抓之后，铁路边清净了几天。许小桃她们有一天骑自行车去上学，刚出村，远远看见几个妇女又在拿大铁钩钩煤，不料，那辆卡车横在铁路中间熄了火，妇女们上去又钩了几下，随即赶忙把煤块捡进麻袋。

这时火车已经很近了，频频鸣笛，铁路边小房子里的工作人员慌了，栏杆放不下去，就赶忙出来挥着小旗吹哨，疏散行人和钩煤的妇女。许小桃她们还有不到二十多米就到铁路了，这时就听到刺耳的火车鸣笛和刹车声，卡车司机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下车跑开了，接着是巨大的撞击声，货车被火车撞翻了，火车开出去好远才停住……

许小桃她们吓呆了，钩煤的妇女捡了几块煤慌忙跑了。许小桃和所有骑自行车的人搬着自行车沿着铁路边的石子路基，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了十几节火车车厢……惊魂未定，胳膊酸疼地不行，刚穿不久的新校服还蹭了好多黑色的油污和泥点，到学校时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许小桃她们进班时蔫头耷脑，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蔡新志看到许小桃她们的囧样，贼兮兮地问，“你们这是从哪逃难来着？”许小桃和周婷没心情理他，假装没听见，蔡新志自觉没趣，一边玩手机去了。

蔡新志有时欺负吕小浩和李金飞，会抱住他们做交配动作。班花张文看见了，有时也抱住董洋洋学蔡新志的动作逗她，董洋洋就会娇羞地笑着推开张文，骂一句“流氓”。

张文的爸妈也离婚好几年了，张文和他弟弟张彬是龙凤胎。她跟着她妈，他弟跟着他爸。张文的妈妈是一名私企老板，有时会带着张文的姥姥和一个十岁的男孩，到学校给张文送午饭。

许小桃她们好奇问那男孩是谁，张文就会自嘲一笑，“呵呵，那是我小舅。”

张文的小舅看起来很老实，同样是老来得子，蔡新志的父母却把蔡新志溺爱成了这副混球德行。

蔡新志最近有了两个忌惮的人，一个是教生物的申老师。申老师有点精分，讲课很温柔，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地大吼。张文和蔡新志因为生物课上说话，被轰出去好几次。

蔡新志脸皮练厚了，申老师轰他，他赖在座位上不动。申老师指着他的脸大吼，“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说着拿起蔡新志桌上的生物书，噼啪噼啪打了蔡新志的脸好几下，“叫你不好好学，叫你不看书！”申老师吼破了音，最后把蔡新志的生物书撕了个粉碎，“以后你一点也不用学了！”

有一次生物课是下午最后一节，蔡新志想早退，他把书包背在前面，外面套上外套，拉上拉链。“老师，我想去厕所”，申老师冷冷看了他一眼，“去吧。”蔡新志走到教室门口，刚想伸手开门，突然被申老师从后面拽住了外套，“你是去厕所吗？怎么这么不老实！”一边怒吼一边扒开了蔡新志的外套，拽下了他的书包，拉开拉链，狠狠往地上倒书本，倒完走到窗边，把蔡新志的书包从三楼的窗户扔了下去。全班同学都吓呆了，蔡新志不停鞠躬认错——“老师，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服您了，您是老大……”

申老师每次发完脾气，都会捋捋甩乱的刘海，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但是无声的口型还是看得出残余的愤怒——“妈了个的。”

蔡新志忌惮的另一个人，就是教历史和地理的宋老师。宋老师人高马大，不像申老师那般清瘦，肌肉很发达，皮肤很黑，眼神透着凶狠。宋老师一只手就能拎着蔡新志的前胸把他举起来，所以蔡新志在宋老师面前也变成了乖乖的小鸡仔。

宋老师的板书写的像甲骨文，讲课的声调像是在吆喝卖菜。许小桃有时上课犯困，经常会被宋老师的一声吆喝喊醒。几天之后，许小桃放学去农贸市场买东西，看到一个菜摊后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宋老师麻利地拿菜，称斤，装袋，收钱，找钱，接着是一声吆喝——“新鲜的菜，都便宜啦！”许小桃终于明白了宋老师讲课风格的由来。

徐天的新女友杨蕾，长得高高大大，衬得徐天很娇小。所有人都认为杨蕾配不上徐天，杨蕾有所察觉，最近在吃减肥药减肥。

杨蕾吃减肥药的一大副作用就是腹泻，经常上课跟老师说去厕所，一天能跑个十趟八趟。每次杨蕾攥着卫生纸从蔡新志面前跑过，蔡新志都会来一句，“量够大的，卫生巾换得真勤！”

张文上课不听课，跟董洋洋和李萍在底下小声说话，董洋洋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瞄着徐天。每次杨蕾上课说去厕所，张文她们三个就大声笑她，“那么拉也没见瘦！”杨蕾急着上厕所，不理她们，但心里已经记恨上了。

有一节生物课在下午第一节，张文她们迟到了将近二十分钟。张文刚一落座，就听杨蕾来了一句——“不知道上哪儿搞破鞋去了。”张文还没坐稳就起来冲向了杨蕾，两人互相打耳光，薅头发，扯衣服。“别打了！不许打架！”申老师大吼着从讲台上下来，刚拉了张文一下又羞涩地放下了手，回头向女生们求助，“快，女同学，上来把她们拉开！”

赵玉梅离她们最近，上去拉架。徐天一开始拉偏架，拉住张文让杨蕾打，赵玉梅恨杨蕾抢了徐天，她拉开徐天，让张文还击杨蕾。董洋洋喜欢徐天，想上去帮张文又不好意思，只是喊“别打了别打了”，李萍胆子小，看到打架只会躲。

赵玉梅的短袖领口在拉扯中破了一个大口子，脸上挨了一爪。许小桃看到赵玉梅吃了亏，也上去拉架。不料张文和杨蕾的力气比她想象的大的多，几下就把许小桃推倒在地……最后还是班长李路把班主任秦秀荣喊来，才制止了这场战争。

张文和杨蕾被秦秀荣带去了办公室，申老师回讲台整理思绪，捋捋头发，准备接着讲课。许小桃又看到了申老师的无声口型——“妈了个的”。

张文是个乐天派，丝毫没因打架抑郁，第二天就又踹门进班，大声唱歌了。张文和董洋洋她们最近都在唱金海心的《那么骄傲》。许小桃因为看了电视剧《明星制造》，很喜欢这首歌。许明珠拿自己的工资给许小桃买了部随身听，许小桃就买了金海心的磁带反复单曲循环《那么骄傲》。

那时每个周五最开心的事，就是晚上七点半，跟家里人一起看中央三台的《同一首歌》，陈玉兰和大姐许彩虹也很喜欢这个节目。《同一首歌》请的都是最火的港台内地日韩明星，刘德华，王菲，周杰伦，孙燕姿，张惠妹，王杰，朴树，she，李贞贤……唱的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许小桃买了一个酒红色的硬皮本，开始抄歌词。

有时周五赶上村里有白事，许小桃也要看完电视里的《同一首歌》，再去看乐队的现场演出，跟伙伴们狂欢到半夜才回家。

方小白和赵飞燕周末经常找许小桃来玩，许小桃和她们俩在一起时，才觉得又回到了童年。赵斯文、孙小倩和周婷，已经对小洋娃娃和《还珠格格》感到幼稚和厌倦，她们开始有点像大人了。

许小桃有一次和方小白、赵飞燕演《还珠格格》里小燕子上吊那段，一开始拿卫生纸当白绫，觉得太软了，一拉就断。许小桃找到一条白色的破布条，不太软，但是一拉也能断。她踩在沙发上，学小燕子的台词，“士可杀不可辱，让皇后这样欺负，我不活了！”方小白和赵飞燕演明月和彩霞，“格格，你别这样，太危险了格格！”许小桃把那破布条在门框边系好，脑袋伸进去，脚离开了沙发，她刚觉得有点勒，布条马上就要断的时候，许家栋冲进了屋子，把许小桃从那布条上解了下来，愣了几秒，抱住许小桃嚎啕大哭，“小桃啊，你吓死爸爸了！你要没了让我怎么活啊！”

方小白和赵飞燕看到许家栋大哭，吓跑了。许小桃愣了几秒，决定将计就计，也哭起来了，“爸啊，我们学校太乱了，为啥不让我上一中啊！”“爸对不起你，咱家现在没钱啊，你妈和大姐还总有病……”

许小桃就是想让爸爸觉得内疚，对她好点，没想到这一幕使大姐许彩虹受到了深深的刺激。

许小桃第二天放学回来，看到大姐把家里所有柜子里的衣服和东西都翻了出来，扔的满床满地都是。陈玉兰一边收拾，一边骂，“这是犯了啥病了？要抄家啊你！这个造粪的机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死！”大姐红着眼，眼神狰狞，“瞎操的！”陈玉兰打了她后背一下，“我看你再骂一个的？”

许小桃跟陈玉兰一起收拾东西，许小桃让大姐抬一下脚，她踩着地上衣服了，大姐不抬，她用力一拉，大姐差点摔倒，骂了许小桃一句，“你个小！”许小桃生气了，抬脚踢了大姐的屁股一下，大姐还接着骂，“小瞎……”许小桃只顾生气，没注意到大姐的异常，又用力推了她一把。大姐被许小桃推倒了，脑袋撞了柜子腿，疼得嚎啕大哭……

许小桃和陈玉兰发觉事态不妙，赶紧安抚大姐，“大姐，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推你，你打我吧！”大姐只是大张着嘴大哭，“太坏了，我不活了，啊啊啊……”许小桃哄不好大姐，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内疚地嚎啕大哭。陈玉兰看看大姐的头，只是有点红肿，感觉不严重，但大姐还是大哭不止。

许家栋把范大夫请了来，范大夫看了看说不是病。又把顶仙儿的请了来。顶仙儿的拿香和黄纸往外“领”，这期间大姐仍是一边哭一边躺在地上打滚，谁也哄不好。等顶仙儿的领出去了，大姐可能也哭累了，渐渐止住了哭声。

从那之后，大姐的智商水平就永远停留在了三岁。许小桃内疚自责了很久，她一直认为大姐的脑袋是被她彻底打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