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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第1页）

七点十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天空刚变成浅浅的灰蓝色，屋子里没有生火，手脚已经冷得麻木了。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隔壁大妈扯着嗓子喊：&lso;快开门!找到二毛了!&rso;

我一跃而起，姓曹的也立刻站了起来，打开门，大妈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神色慌张而且惊恐，说话时舌头都伸不直了：&lso;二……二毛找到了，在……在池塘里!&rso;

当时我的脑子里轰了一声，好像世界末日来临。姓曹的比我冷静，飞快地冲出门，往西边的田野跑过去，我痴痴呆呆地跟在他后面。

后来的事情，我不愿再记起了。我的二毛，竟然变成那个样子，我不敢再看第二眼。

我只记得在我呆站的时候，姓曹的给了我一拳，他好像在怒骂：&lso;到底怎么回事?你这畜生!&rso;

我无言以对，突然一股癲狂直冲脑门，我大叫着，转身奔回家，锁上门。全身抖个不停，太冷了，我找不到一点温暖，跌跌撞撞地到了床边，掀开被子正要钻进去，一张纸扬了起来，我捡在手中，看到是二毛的笔迹，寥寥几行字。她说，她虽然不知道父亲以前做过什么伤害我的家庭的事，但他已经妻亡子丧，再大的罪过也该抵消了，如果我还是不甘心，她希望能以自己的死亡，换取父亲平安的晚年。

&lso;他已经很苦了，真的，求你放过他!&rso;她最后说。

我瘫倒在床上，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人在拍门，叫喊，声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匆匆忙忙跑进来，是隔壁的几个邻居，他们怕我想不开，把门给撬了。我有气无力地说：&lso;我没事，只是想休息一下。&rso;

二毛的后事是老曹一个人操办的。我避开他，把儿子抱了出来，找到好友，托他送去我的家乡，找个善良的人家。在那个虽然偏远却无忧无虑的天堂，从此远离父辈的一切恩怨，抛弃所有的痛苦烦恼，过我和二毛想过却不能过的日子。

二毛是水做的女人，最后又跟水融在了一起，我不配享受这样的待遇。她在水里得到永生，我只能在火中永灭身形，从此往后，再没有谁能伤害她，也没有谁可以勉强我做任何事情!&rdo;

写到最后，字迹颤抖，几乎难以辨认。看完最后一个字，程寂早已泪痕满面，轻轻合上日记，却见封底注了一行小字：&ldo;悔之晚矣!后来人切莫蹈我覆辙!&rdo;

吴来一言不发，只望着云山环绕的山谷出神。古柏森森，清泉泠泠，心灵是否能够得到些许舒缓和抚慰?

&ldo;怎么会是这样?老曹真的是你外公?&rdo;程寂仍然不愿相信吴来跟那个古怪凶残的老头有血缘关系。

&ldo;我也不想，可惜我决定不了。&rdo;

程寂拧紧了眉头：&ldo;你奶奶以这种方式复仇，看来老曹年轻时一定害得她很惨。他真是作恶多端，不止是害了阿水，还害了你奶奶和你爸爸。&rdo;

吴来苦笑着，不置可否。

&ldo;你爸爸后来怎样了?&rdo;

吴来目光一暗：&ldo;他点燃了房子，离开了人世。他住的地方是老曹解放前的旧屋，独门独户，离曹家有几百米远，老曹赶过去时，看到我父亲抱着我的棉被在火焰中，只听见他喊了一句：&lso;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rso;此外老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do;

程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为吴来飘零的家世难过，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ldo;火烧房屋，怎么会留下日记本?&rdo;

&ldo;我父亲本来就没打算把日记带进火中，他想让后来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包括老曹。但他忽略了一点，老曹顽固得很，自己不识字，也不拿给别人看，所以他至今还不知道我父亲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rdo;

&ldo;那你怎么会晓得自己的身世呢?你不是三个月大的时候就被送走了吗?&rdo;

&ldo;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已经知道了，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rdo;吴来轻轻拉起她的手，&ldo;我们回去吧。&rdo;

&ldo;回去?&rdo;程寂不解地看着他，&ldo;戒指还没找到呢。&rdo;

吴来举起一只手，指上套着一枚小东西，粗看像是光滑的卵石，表面抹了一层淡淡的乌紫色，再一看，那黯淡肤色之下若有若无地透出羊脂般晶莹的光彩，仿佛是乌云覆盖的一颗小小的月亮。

&ldo;啊!你是从哪里得来的?&rdo;程寂简直要雀跃了。

&ldo;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去藏经殿里拿到的。&rdo;

&ldo;是那个老和尚给的吗?那我们可要感谢他了。&rdo;程寂除下他手上的戒指，仔细观察，&ldo;咦，不是说白色的吗，怎么是这个样子?&rdo;

吴来压低嗓音，故作神秘地说道：&ldo;你忘啦，这戒指浸入了阿水的鲜血……&rdo;话没说完，程寂立即将戒指塞回他手里：&ldo;去你的!我不看了!&rdo;

说笑中，两人收拾东西下楼，辞别老板娘。

藏经殿外曲径通幽，一缕朝阳穿过古树的枝叶，温柔地搭在行人的肩上。踏着青苔遍生的石阶，走了一段路后，回首再看林涛树海中的殿宇，从层层绿影中依稀透出一角红墙，万绿丛中一点红，令人不禁产生隔世的错觉。

乘车返回县城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公路旁不时出现佝着腰、挑着担，一步一晃赶往县城卖菜的庄稼人。县城之内熙熙攘攘，平凡的人们正在为生活而辛劳算计，蔬果市场附近更是人流如织，喧声如潮，前天那场洪水似乎已被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