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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屋里开了两扇窗，阳光却偏不赏脸，怪阴气的。棺材停在正中央，前头是张供桌，水果糕点，鸡鸭鱼肉一类的供品摆了满满六大碗，香炉和蜡烛另放了一桌，香炉里蓬乱地插着好些线香，蜡烛分两种，后一排是通电的，电烛火稳定，明亮，前面一排是点着引线烧着的白蜡烛，但凡有人经过，那火苗胡乱窜动，眼瞅着要熄了，又顽强地熬了过去，继续燃烧。

一张黑白遗照从房梁上悬挂下来。

死的确实是个女人，确实很年轻，相片里女人的脸微侧着，露出不失和气地笑容。相片不太清晰。

遗像前供人追思跪拜的白蒲团已经被压得很扁了，中心的部位褪了色，泛出油腻的蜡黄。一个男人跪坐在蒲团一侧，头顶高高的白帽子，披着麻布孝服，低眉丧目。

小方哥领着于戎站在角落，说：&ldo;喏，那就是布罗。&rdo;

他的嗓子喊哑了，说话带痰音。

于戎点点头，一瞥屋里一个坐着的老人，问道：&ldo;这是谁?他在干吗?&rdo;

他说的这个老人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屁股下面垫了几张软垫，面前支着话筒架和曲谱架。话筒通了电，音响就放在他坐的椅子两边，曲谱架上摆着个平板电脑。老人的嘴巴凑在话筒前，眼睛看着平板，神情淡漠，两片嘴唇小幅度地抖动，喉结上下滑动，音响里出着咿咿呀呀的声。

小方哥说：&ldo;那是来喊魂的老师傅，县城里请来的，朵朵死在昆明的医院，要喊七天七夜的魂，得确保她的魂能回到这里，回到家里，起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再走哇。&rdo;

于戎再一瞅那平板，老师傅开着高德地图，昆明延安医院，终点坝美村小石子路4号。

于戎琢磨着问：&ldo;那怎么知道她被喊回来了呢?要是她没被喊回来，还要继续喊吗?要是她提前回来了呢?&rdo;

小方哥答不上来，于戎上前，试探着问那老师傅：&rdo;老师傅，人要是在纽约走的，能给喊回来吗?纽约，美国纽约，国外。&ldo;

小方哥把他拽了回来：&ldo;七天七夜，就算天涯海角都给喊回来了吧?&rdo;

林望月说：&ldo;天涯海角多近啊，就在海南。&rdo;

老师傅翻翻眼皮，手腕一抖索，鼻音、口音都轻了，声音嘹亮了。于戎能听出个大概了。

&ldo;喊你三十声啊，姑娘你朝左转，豆粉不要吃，一直朝前走，喊你三十一声啊，姑娘你歇口气，柳树看一看，眼泪莫要流……&rdo;

于戎背过去，问小方哥：&ldo;能采访采访布罗吗?&rdo;

&ldo;啊?&rdo;小方哥面露难色，&ldo;也问你问我的那些?这个……&ldo;

他瞅着布罗，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不时有人进来行礼，见到遗像，都得赔上几滴眼泪，他们一哭，布罗显得更哀伤，眼圈红得厉害，眼泪流出来，擦也不擦。他只顾着往面前烧得通红的铜盆里扔纸钱，纸钱烧起来的味道冲人脑门。

小方哥吞了口口水：&ldo;现在这节骨眼上，不太好吧……&rdo;

林望月说：&ldo;我们导演想到一出是一出。&ldo;

于戎往小方哥手里塞了两百块：&ldo;我出个礼……&rdo;

小方哥推着没要，脸色更难看了：&ldo;这不是钱的问题啊。&rdo;

林望月说：&ldo;我们导演属蛇的，冷血动物。&rdo;

于戎收起了钱，好商好量：&ldo;那我在里面拍一会儿，可以吗?我不去拍遗容。&rdo;

小方哥抓抓头发，想了阵，去和布罗说话，他说得小声，于戎听不到，也不好意思干涉，他看看林望月，和他道：&ldo;我这不算冷血吧?&rdo;他说，&ldo;我属龙。&rdo;

林望月说：&ldo;把别人的悲伤做成供人消遣的东西还不算冷血?&rdo;

&ldo;也不一定会剪进去。&rdo;于戎小声争辩。林望月点香烟，望着那女人的遗像，默默抽烟。于戎不响了，摸了摸相机，去给那素不相识的女人行了个礼，上了柱香。布罗不看他，小方哥蹲在布罗边上，冲于戎比了个眼色，大约是成了。于戎上好香，小方哥就来和他说话，指着屋子一角，道：&ldo;就支在那儿吧，采访今天就不了吧，回头我再给你问问。&rdo;

于戎满口答应，架好机器，站在一旁看住画面。林望月瞥了他一眼，和小方哥一道去了外面。

接连有人进来祭拜，看到相机，难免好奇，有的纯粹疑惑，有的干脆靠过来搭讪：&ldo;你们这拍的啥啊?&rdo;

不少人都以为于戎是电视台的。

&ldo;唉，北京来的吗?&rdo;

&ldo;还是湖南的?上咱家吃口饭不?&ldo;

&ldo;你是舌尖上的那啥个美味的?&rdo;

自然有孩子来凑热闹，起初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时不时进来，跑到布罗身后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跳起来，对着镜头吃着手指痴痴地笑。于戎没赶他，他的胆子壮了，带了许多小伙伴进来，在棺材边上跳起了舞，孩子们一个赛一个爱抢镜头，抢着抢着还抢出了火气，几个男孩儿扭打了起来，一个女孩儿哇哇大哭，一群大人进来，打着骂着把他们撵了出去。

布罗低垂着头，不响。

喊魂的喊到六十六声了：&ldo;喊你六十六声啊，路上有桥过桥去，奈何边上莫犹豫，喊你六十七声，下了大桥往右拐，不要直走下江河……&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