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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第1页）

今日，她又在范村住了一夜零多半天。

汪霞根据敌人一天没出动的情形，估计天黑不会再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即便发生了意外的情况，现在已是麦子没过膝，春苗罩住地，也可躲躲藏藏了。就凭这两点根据，她决定头擦黑过金线河，到小黄庄去。

她将平时带在身上的一绺又黑又粗又长的假发拿出来，面对镜子絮在自己的头发里，口叼手绑挽了个扁平、周正的圆盘头；还用梳子在额前梳出个寸半长的齐眉穗。她挎上只苫着羊肚手巾的小竹篮子，装做走娘家的年轻媳妇，趁街上没人，蹿出房东的大门，走出了范村，顺着通向东南去的黄土大道，照直奔黄庄村东‐‐金线河的渡口走来。

春末夏初的季节，不冷也不热。汪霞从路西回到冀中一年多了，就没顶着太阳走过路。今天，她一脚蹅进这绿葱葱、香郁郁、充满活力的天地里，看到那肥硕的麦穗、茁壮的春苗、参天的白杨、倒挂的垂柳……心里有说不出来的舒畅，脚步也随着轻快了许多。

黄庄据点的炮楼子愈来愈近了。她看到炮楼子，立刻想到炮楼里住的哈叭狗，神经一紧张，下意识地揭开了竹篮上的苫布。她瞅瞅里面平放的撸子枪，心情又平和下来。最近她的枪里添了七粒绿屁股门的新子弹，那是魏强在马池村东伏击夜袭队缴获后送她的。从魏强给了她这七粒子弹，她的胆子更壮了。由枪里的子弹，想到魏强对她的关心、体贴，她脚步迈得更轻快了，心想：&ldo;要是今天跟魏强在一起走，我装成回娘家的媳妇，他扮成送媳妇的女婿该多好啊！我篮子里撂着支撸子，他腰里插架盒子，俩人不紧不慢，说话答理，一起在这个敌占区里活动，共同开辟一村又一村的该多好。即便碰上敌人也不怕。凭魏强那个胆量和本领，根本用不到我放枪。&rdo;少女的心，秋天的云，真是变化多端，有时候胡思乱想地连点边也沾不上。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不觉吃了一惊。&ldo;多逗人笑，我怎么想到这些事上去了，莫非，莫非我爱上他了？&rdo;她问自己。其实，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不知有多少遍，但总没有勇气承认，但也没有理由否认。&ldo;大概我是爱上他了，要不，我的脑子里为什么除了工作，就是想他。就算我是爱上他了，他爱我吗？为什么不和他谈谈？对，要抽个空儿直接和他谈谈……呦呦，不行，不行，那叫什么话呀！&rdo;她想到这，脸儿羞得直发烧，不由得暗笑了。

&ldo;真，我真傻，干什么我非得张嘴说？我就不能……&rdo;她噗哧一声，笑了。她的心里乐滋滋、甜丝丝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绕开了黄庄据点，来到了村东面一条路口上。前面，不到三十几步远的地方走着两个背草筐的中年妇女。她紧迈几步问讯：&ldo;借光，大嫂子，上小张村，是不是在这儿过河？我这道儿走得对不？&rdo;

汪霞的口音、穿戴、作派，都地地道道地像个没出过远门的本地年轻媳妇。两个中年妇女止住脚步，朝她连瞟了几眼，也就不见外地开了腔：&ldo;对，没错！过了河，奔小黄庄，贴小黄庄南边走，到村东头，朝里手一拐，就瞧见那眼紧挨小柳树的大砖井，那儿就是奔小张村去的道儿。上了那条道，你闭着眼就走到街里了。&rdo;

&ldo;噢噢，沾光了！&rdo;汪霞在她俩停下指路的时候，紧走两步和她俩并了肩。妇女们到一堆，三句话过后就熟了。从闲谈里，汪霞知道她俩是到堤根背草去。两个背草的妇女也就随便地问起汪霞：&ldo;你婆家净什么人？妯娌有几个？有没有小姑子？女婿多大啦？他在家还是出外？疼你不？……&rdo;问得汪霞心里好暗笑，脸儿一红一白的，可还得撒谎应付。

那个白四方脸盘的妇女，扭脸瞅了汪霞一眼，咯咯笑着问：&ldo;怎么你出了门子，也不开脸1啊？&rdo;

1姑娘出嫁时，要用丝线绞去脸上的汗毛，谓之开脸，以表示是结了婚的妇女了。

&ldo;怎么不想开脸？这年头不是买不到细洋丝线吗？&rdo;汪霞手摸自己的脸儿，装作不好意思地回答。

&ldo;这可好，破开盘头，再梳辫子，又变成没出阁的大闺女啦！&rdo;另一个妇女说完也咯咯咯地笑起来。

三个人越说越近乎，越谈越热闹，唧唧嘎嘎、嘻嘻哈哈，陈谷子烂芝麻地摆列开。三个人一直说到快上河堤，才分开了手。两个背草筐的妇女眼瞅汪霞一步步地上着河堤，还大声地嘱咐：&ldo;她大姐，从娘家回来，你可要进村到我家去歇歇脚啊！&rdo;

三人剩一人，一阵欢笑变沉寂。汪霞爬上堤顶，让飗飗的小风一吹，热乎乎的身子真有说不出的快意。她扭头朝西望去，太阳刚刚钻进地皮，余辉把西面天空染成了一片淡红的颜色。

她扯下苫竹篮的羊肚手巾，擦擦湿润润的脸，朝河套里左右瞅瞅。河套麦地里的远处，有几个背草筐的人，边砍草边朝堤坡上奔；近处，有些看地的庄稼人，也闲散地朝堤跟前移动。那些人都各干各的，谁也没理会她，她也就不在意了。她刚要朝前迈脚下堤，背后，突然传来轻贱的两声：&ldo;哎哎哎，小娘们，你过河到哪里去？&rdo;&ldo;这么年轻俊气的小媳妇，怎么一个人走路？你站下，我俩和你做伴走！&rdo;

好刺耳的声音！汪霞听过，猛着惊愣一下，心想：&ldo;要糟！&rdo;她下意识地将右手伸进左胳膊挎的竹篮里，抓住子弹上膛的手枪，暗思摸：&ldo;不是遇见特务，就是跟上坏人了。要真的是坏人，那可是他们有眼无珠了。&rdo;她转身朝后面用眼一扫，两个庄稼人打扮的家伙，直愣愣地望着她，蹚着麦子踩着春苗，斜着奔堤坡走来。她的脸色一嗔，说：&ldo;你们家没有大男小女，怎么说话那么轻浮？真少失调教！&rdo;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