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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第1页）

我缓步走出寝殿：&ldo;今天是封后大典后第一日去晨省，万万不可有一点儿差池。&rdo;

芳馨道：&ldo;其实奴婢一直不甚明白，陛下既然立了皇长子为太子，为何不立周贵妃为后，却立陆贵妃后？虽说周贵妃当年不宜为后，可是如今她的儿子已是太子。所谓母以子贵，立周贵妃为后，方是顺理成章。&rdo;

我笑道：&ldo;陛下立志灭燕，此刻正在用人之际。皇后的叔伯兄弟们都在朝中做官，族中一公三侯，甚是显赫。尤其是皇后的亲哥哥，左将军陆愚卿，颇得器重。立陆皇后，和当年立裘皇后一般，是重用和安抚外戚的意思。况且皇后连生了三位公主，在生祁阳公主时，身子又已坏了。太子已立，一个无子的皇后便和我这女官之首一般……&rdo;

芳馨恍然道：&ldo;奴婢明白了。奴婢还以为陛下会一门心思立宠。&rdo;

我叹道：&ldo;当年裘后退位，周贵妃让陆贵妃打理后宫，且自行将遇乔宫的用度降得比思乔宫低一等。每到年节，平阳公主的赏赐也比长姐义阳公主多。嫡庶之别，早有定论，只是太子未立，陛下便偏心不肯立皇后。&rdo;

芳馨笑道：&ldo;倘若祁阳公主是个皇子，那……&rdo;

我冷笑道：&ldo;那便至多不立皇后，也没什么。&rdo;

芳馨沉吟道：&ldo;说起来，先帝也是先立太子再立皇后的。&rdo;

我笑道：&ldo;这是有先例的。当年汉文帝从代国前往长安继承帝位，也是先立了太子刘启，再立刘启的母亲窦皇后的。而汉景帝刘启立临江王刘荣为太子后，迟迟不立刘荣之母栗妃为后，给了窦长主可乘之机，以至太子被废。如今庶长子为皇嗣，中宫却无子，却也不失为制衡之策。要知道周贵妃虽然颇有宠，母家却是无人了。将来太子即位，在前朝要靠陆家的人。圣上虽不惮明说立宠，可是这些后事，却也不能不想好。&rdo;

芳馨微笑道：&ldo;姑娘桩桩件件都清楚。&rdo;

我轻轻一拍书案上的一沓史书：&ldo;日光之下，无新鲜事。&rdo;说着站起身来，&ldo;时辰快到了，该走了。出了宫，这些话都不能提起。&rdo;

咸平十五年四月初二，正是我三年前入宫的日子。守坤宫摒绝春天已经太久，牡丹花争先恐后次第盛开，急着用尽积累三年的春意。姹紫嫣红，恍若隔世。牡丹依旧，人面全非。

椒房殿一切如故，只是鸠羽色的重幕换作了曙色。七扇紫檀木镂雕屏风依旧耸立在凤座之后，花间的空隙像洞悉的眼睛。想起咸平十年十一月的一天，慎嫔哭倒在皇帝的脚下。那夜大殿里只有四盏宫灯，照不尽黑暗，亦暖不过人心。未满十三岁的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潜在屏风之后，密聆帝后谈话。男人的威严，乞爱的屈辱，帝王的公义，弃绝的茫然。黑夜中的秘密在暗处冷眼看我，我亦冷眼看它。

自升平长公主嫁了，这两年过得太快。皇帝忙于朝政和备战，皇子公主们忙着读书，宫中和睦，太平无事。高显已八岁半，皇帝拜了太子太傅教授功课。高曜也已满八岁，能背下整本《论语》了。后宫新主的册封驱散了所有的臆测和流言。这样一位仁厚的皇后，想必无人不满意，无人不拥戴。

守坤宫的执事仍是桂旗，见我站在殿中发呆，便上前行礼道：&ldo;奴婢桂旗拜见朱大人。大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来得最早。&rdo;

见桂旗仍在守坤宫服侍，我甚是惊讶，怔了片刻，方才还礼：&ldo;好些年不曾见到姑姑了……&rdo;

桂旗老了，眉宇间有不可抑制的落寞神气：&ldo;奴婢在外宫服侍了几年。皇后娘娘仁慈，又将奴婢调了进来。&rdo;

我微微一笑：&ldo;如此当恭喜姑姑。如今各宫的执事都有品衔，姑姑当居九品，也算苦尽甘来了。&rdo;说着屈膝行了一礼。

桂旗拭泪道：&ldo;奴婢出宫时，朱大人还未满十三岁，如今竟出落得这般模样，真真奴婢是老了。&rdo;

我忙道：&ldo;姑姑切莫伤心。既回来了，往后都是好日子。&rdo;

桂旗叹道：&ldo;奴婢在外面掌管着捣练厂，倒也没受什么苦。只是……委屈。&rdo;

一时恍惚，竟分不清她在陈述自己的委屈，还是慎嫔的委屈。&ldo;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想，当好眼下的差事要紧。&rdo;

桂旗轻轻一拍额头，笑道：&ldo;奴婢该死，竟忘了上茶。奴婢记得从前大人最喜欢碧螺春，如今还是喝这个？&rdo;

我笑道：&ldo;姑姑还记得……&rdo;

桂旗道：&ldo;不单奴婢记得，茶房里仍旧是桂枝管着，她也记得呢。请大人稍待。&rdo;说罢躬身退下。

原来连桂枝也回来了，似乎除了皇后，守坤宫的一切都没有变过。东偏殿里传来阵阵细语，是陆皇后在仔细询问高曜的功课，又赏他吃点心，偶尔还能听到高曜恭敬作答的娇声。

正自出神，忽然听见锦素笑道：&ldo;姐姐来得早。&rdo;

只见锦素带着皇太子高显缓步而入。高显还不到九岁，却已经和锦素一般高了，身材也较同龄孩子魁梧。一张国字脸，不像皇帝高思谚，也不像周贵妃，倒与太祖有几分相似。只见他一身赤色团龙袍，虽在幼冲，却已颇有帝王之风。

我连忙行礼。高显道：&ldo;朱大人请起。&rdo;

待高显也去了东偏殿向皇后请安，锦素便拉了我的手道：&ldo;昨天封姐姐又送了我几支犀角狼毫，我写着很好。就送姐姐两支，回头让丫头送长宁宫去。&rdo;

锦素与我一样的妆扮，小时候她比我略瘦。这两年养尊处优，已与我身量相仿，一张脸也圆润了许多。我笑道：&ldo;妹妹留着自己用吧。这两年封女巡也送了你不少好东西，你尽往我这里搬，若让她知道了，恐怕她不悦。&rdo;

锦素道：&ldo;既是她送给我的，自然由我处置。且过去送给姐姐的几件首饰，我瞧姐姐并未戴过，送几管笔，想来姐姐还用得到。&rdo;

我拨弄着殿角红木花架上的一盆白里透红的景玉，微微一笑：&ldo;妹妹擅书法，应多留两管好笔才是。&rdo;

锦素笑道：&ldo;姐姐善画，难道就不用笔？&rdo;见我还要说，忙伸手止住我，&ldo;封姐姐的用意我明白。姐姐告诫我要小心与外臣往来，我也记得。三年前封姐姐送给我的银丝龟纹砚，至今还收在库房里不曾用过呢。&rdo;

第三十一章君臣父子

不一时苏燕燕与平阳公主款款而入。平阳公主八岁，一张瓜子脸，修眉杏眼，气度贞静。众人见过礼，辱母平氏便带平阳公主去了东偏殿。

苏燕燕笑道：&ldo;两位姐姐来得早。&rdo;

锦素道：&ldo;姐姐就住在守坤宫，路近反迟，该罚。&rdo;

苏燕燕双颊一红：&ldo;圣上不日亲征，命皇后监国。皇后常在前方参谋政事，很晚才回宫，公主便熬着不肯睡，我也只得陪着，故此有些睡不足。&rdo;说着向我盈盈一拜，&ldo;还请女史大人饶我这一遭，再不敢了。&rdo;

我打趣道：&ldo;今天便饶了你。横竖再过两三年，华阳公主也要选女官侍读，到时候你两个一起迟到，再一并罚不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