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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第1页）

十二

虽然如此深信天命，曾国藩一生却很少当众谈论这个话题。咸丰九年，他在日记中写道：

圣人有所言有所不言：积善余庆，其所言者也；万事由命不由人，其所不言者也。

也就是说，虽然天命决定一切，但是圣人们还是要自欺欺人地提倡人定胜天，告诉别人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他们从来不向世人揭开命运难违的悲惨真相，否则，生命这场游戏，就彻底失去了魅力。比如，孔子虽然深知天命不可违，还是以&ldo;知其不可而为之&rdo;的奋斗精神垂范后世。

咸丰十年，在给幼弟曾贞干的信中，他承认弟弟所悟是对的：&ldo;季弟言&lso;出色之人断非有心所能做到&rso;，此语确不可易。名位大小，万般由命不由人。特父兄之教家，将帅之训士，不能如此立言耳。&rdo;但同时他又提醒到：&ldo;季弟天分绝高，见道甚早，可善可爱。然办理营中小事，教训弁勇，仍宜以&lso;勤&rso;字作主，不宜以&lso;命&rso;字谕众。&rdo;

&ldo;以不言者为体，以所言者为用，以不言者存诸心，以所言者勉诸身&rdo;，是皈依了天命说之后曾国藩的行事策略。也就是说，以天命说来排解心中的迷惑愤懑，以天人感应说来激励自己继续奋斗。

鉴于这种考虑，曾国藩从不在众人面前谈论天命，即使私下谈论，也总不出亲信僚属的小圈子，并且多在事后。他愈是感到&ldo;天命难违&rdo;，愈是强调主观意志的作用，甚至达到极端的程度。&ldo;志之所向，金石为开&rdo;一语，就是他晚年用来勉励年轻人的。

虽然知道事不可为，他仍然为挽回清王朝江河日下的颓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同治元年，他就在日记中写道：&ldo;阅王而农所著张子《正蒙》，于尽性知命之旨略有所会。盖尽其所可知者于己性也，听其不可知者于天命也。&rdo;&ldo;若于性分当尽之事，百倍其功以赴之，而俟命之学则以淡如泊如为宗，庶几其近道乎。&rdo;

因此晚年的他仍然劳心苦力，片刻不休。他说：&ldo;盛世创业垂统之英雄以襟怀豁达为第一义，末世扶危救难之英雄，以心力劳苦为第一义。&rdo;曾国荃被任命为浙江巡抚时，他在信中与之相约道：&ldo;吾兄弟报称之道，仍不外&lso;拼命报国，侧身修行&rso;八字。&rdo;这并非漂亮话，实际上，他一直是这样做的。虽然身患高血压、动脉硬化、下肢浮肿、脚软、疝气、失眠诸症，更因青光眼、白内障导致一目失明，&ldo;难于阅读&rdo;，&ldo;不能多见客，不能多说话&rdo;，他却仍然尽职尽责地为国工作，一点也不偷懒。

他的幕僚赵烈文记载的一幕，见证了他督两江时的辛苦劳瘁：

（同治六年七月二十七日）下午涤师来久谈。迩得微恙，神气殊乏，会客来请主考入闱茶宴仪节，絮絮不已。余云，小事不必亲躬。师曰，吾非专此而习久已成风气，细大不捐，亦无可托之人耳。（赵烈文又劝）师曰，吾以夙死为乐。君言虽切，无以易吾志矣。

他督直隶，&ldo;公事较之江督任内多至三倍……竟日无片刻读书之暇&rdo;。虽然抱怨&ldo;做官如此，真味同嚼蜡矣&rdo;，他却开足马力，拼尽老命，一年之中清理积案三万多件。此外治河赈灾，惩贪奖廉，都多有成效。

十三

晚年曾国藩的世界观，以天命说为本，而风水鬼神报应之说也并行不悖。他依然相信风水的存在，也相信因风水而得富贵的事实。因为这毕竟是从理学&ldo;气本论&rdo;原理推论出来的结论，何况还有他另一次&ldo;亲身体验&rdo;作为证明。

那是发生在祁门县的事。安徽祁门清初中过举人，后来一位江西籍的县令将县城改建在山脚下，从此一百多年没有人中过举。曾国藩驻军祁门时，以县城局促，并无&ldo;形胜&rdo;，因拆毁城墙。竣工后曾国藩写了四句话：&ldo;拆去西北城，岁岁出科名。东南留一节，富贵永不歇。&rdo;说来奇怪，此后仅甲子科乡试，祁门县就考中了三个举人，丁卯科又考中了二人。曾国藩由此更加认为，风水之说绝非无稽之谈。

因此曾国荃担任湖北巡抚同捻军交战屡遭惨败后，曾国藩推测，这也许是由鄂抚衙门不吉利造成的，敦劝曾国荃移贡院。

但更多时候他更坚信，正如同天命是人不可左右的，能不能得到风水之地也是人不能左右的。换句话说，风水实际上也是天命。好的风水往往都是得自无意之间，上天注定。有意营求，是难于获得明显效果的。孔子的&ldo;天命说&rdo;和朱子的&ldo;风水说&rdo;被他用这种方式统一了起来。他说：

世之因地脉而获福荫者，其先必系贫贱之家，无心得之，至富贵成名之后，有心谋地，则难于获福矣。

他举例说：

吾亲友中，如长塘葛氏既富后则谋地，金兰常氏既贵后而谋地，邵阳魏默深既成名后而谋地，将两代改葬扬州，皆未见有福荫。

究其原因，他认为是既然有意求富贵，则&ldo;皆不免以诈力与其间，造物忌巧，有心谋地则不应也&rdo;。

所以他后来虽仍未放弃改葬父母的想法，但是已经不再固执于追求富贵功名的念头，而只要求葬地能使先人遗体免受水冲蚁啮等祸，使先人之灵魂能安宁适意而已：&ldo;人力所能谋，只能求免水、蚁、凶煞三事，断不能求富贵利达。明此理，绝此念，然后能寻平稳之地。不明此理，不绝此念，则并平稳者亦不可得。&rdo;&ldo;须将求富求贵之念消除净尽，但求免水蚁以安先灵，免凶煞以安后嗣而已……以吾所见所闻，凡已发之家，未有寻得大地者。沅弟（曾国荃字沅甫）主持此事，务望将此意拿得稳，把得定，至要至要！&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