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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便在这个时候，丫环来报，说二少爷从乡下回来了。

荷花只觉一颗心扑扑跳，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也不知是想念还是害怕，一溜烟地跑出去，来不及思想就冒失失闯进厅里去，欢天喜地地说：&ldo;是二少爷回来了么?&rdo;

短衫正对着胡氏报告乡下见闻，原本就心里有鬼，看见荷花进来，更是心虚，满腹狐疑地，竟一时看着她愣住。

胡氏将两个人的神情尽看在眼底，心里恼怒，却不便发作，只阴阴地&ldo;咳&rdo;了一声，说：&ldo;四姨娘，你的消息倒灵通，少爷刚进门，你已经准备接待了。&rdo;

荷花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忘形，赶紧敛眉低额地说：&ldo;我也是刚听说，正要来给太太请安，进门时才听丫环议论说少爷回来了。&rdo;

&ldo;是吗?&rdo;胡氏淡淡地一扬眉，&ldo;现在你安也请了，人也见了，我和少爷还有事要谈，你出去吧。&rdo;

荷花有些不舍，却不能违抗，只得下死眼地将短衫深深看了两眼，这才退了出去。短衫眼看着荷花背影都走得远了，心中栗栗不安。

胡氏一一看在眼里，恨恨地想：这几个贱婢，没一个好东西，这会儿先顾不得理你，等我闲下来，一个一个地剥你们的皮。因接着向儿子：&ldo;你刚才说到哪儿来着?&rdo;

&ldo;正说五姨娘呢。&rdo;短衫恭敬地答。

胡氏&ldo;呸&rdo;地一声：&ldo;什么五姨娘?你只管呼贱人就是了，又什么劳什子姨娘?&rdo;

短衫笑一笑，恭顺地说：&ldo;……那贱人刚到半路，就发了疹子，我替他请大夫煎参汤的，花了不少银子，可是没什么用，只吃了三副药就死了。&rdo;

胡氏点了点头，凤琴客死途中的消息她是在二少爷赶回来前已经听说了的，如今不过是想听儿子再说一遍。自那日四爷关起祠堂门来鞭审凤琴，她便一直在担着心事。虽然处罚凤琴使她觉得开心，但是儿子到底与这件事有没有干系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现在好了，那贱人一死百了，总算拔了一根心头刺。这样想着，脸上便不自禁地露出几分笑意来，说：&ldo;你去向你父亲请了安来没有?&rdo;

短衫答：&ldo;刚进门，听阿福说父亲病了，急着来向母亲禀报，还没来得及去看父亲。不知父亲怎么样了?&rdo;

胡氏皱眉说：&ldo;正要等你回来商量，看情形，还是早做准备的好。&rdo;

短衫微微吃惊，沉吟一下，慢慢地说：&ldo;儿子这就去看望父亲。&rdo;躬身退出。

二

卢四爷自知病入膏肓，时日不久。这日，将短衫叫到眼前，欲布置后事。待见短衫进来，看他衣衫不整，神情委顿，眼神飘忽不定，不禁又想起大儿子长衫举止有度，气宇轩昂，心下深为痛惜。

足足将短衫看了半晌，方缓缓叹气说：&ldo;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短衫，你那几个姨娘对不起我，这也不消说了，但是你妈，她一辈子含辛茹苦，守妇道，讲祖礼，没半分差错。我一生有两大憾事：第一个就是没一座皇帝奖赏的卢家牌坊。如今这朝代，又不打仗，又不科举，想请座军政功德牌坊，科甲功名牌坊，那都是不大可能的了。若说忠正名节牌坊，官宦名门牌坊，也离题太远，最多，也就是座贞妇节女牌坊了。皇上登基，我捐了不少钱，简公公来青桐时，我们没少礼遇他，我死后，你可托简公公向皇上请求，赐一座贞节牌坊给你妈。如果我们卢家终于有一座自己的贞节牌坊，我在天之灵也觉安慰。&rdo;

短衫点头答应，问：&ldo;那第二件呢?&rdo;

四爷叹一口气，并不回答，却说：&ldo;短衫，你给凤琴请的大夫是哪里人?&rdo;

短衫大惊：&ldo;父亲问这个做什么?&rdo;

四爷道：&ldo;我要请他给我开一副药，不过，可不能三副才死人，要一副奏效才行。&rdo;

短衫吓得&ldo;扑通&rdo;一声跪下，不住磕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四爷亲手挽起，喘着气说：&ldo;我不是要责怪你。你只要替我弄来这副药，我不仅不怪你，还会奖赏你。除了药之外，你再替我请个道士，书符画押……&rdo;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再问，&ldo;你可听明白了?&rdo;

短衫擦去冷汗，偷眼看父亲和颜悦色，并不像动怒的样子，这才小心翼翼地答：&ldo;儿子都记下了。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办得妥妥当当。&rdo;

四爷&ldo;哼&rdo;了一声：&ldo;我当然放心。叫你做正事不行，这些个事，你不会找不到人的。&rdo;挥挥手说，&ldo;我累了，你出去找你妈来，我有话要嘱咐她。&rdo;

短衫答应着，去母亲房里传了话，便顺脚儿往三姨娘娉婷屋里来。耀武扬威地，把郎腿翘得高高地，捏着嗓子说：&ldo;这些日子，我事务烦忙，也没顾上来看望三姨娘，三姨娘别怪罪。&rdo;

娉婷冷笑一声，说：&ldo;原不劳二少爷惦记，只怕你少来两趟，我还活得自在些。&rdo;

短衫窝火，阴阳怪气地说：&ldo;三姨娘果然艳如桃李，冷若冰霜，我想不惦记，还真不舍得。刚才我去看父亲，已经是不中用了，将来这整个家，所有的人，还不都得我操心吗?到了那时候，难道三姨娘也还是这么着?&rdo;

娉婷火了，霍地站起，指着门说：&ldo;那更不劳二少心操心!老爷死了，我自己上吊抹脖子，跟了他去便了。你爹不是口口声声惦记一块贞节牌坊吗?我替他挣来就是。&rdo;

短衫又怒又窘，胀得脸通红，说：&ldo;三姨娘好烈性。但愿三姨娘说到做到。&rdo;一甩袖子，悻悻出门。

走在小花园里，还是满心恼火，咬着牙想：叫你这会儿嘴硬，赶明儿老头子死了，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一路低头走着，一眼看到那排倒伏的花丛，蓦然想起这是大哥长衫出事的地方，心里发虚，忍不住便停了脚步。忽又思及父亲方才说的两件憾事，原一直猜不透那另一件究竟指的什么，看到花墙，才猛然明白过来，八成指的是娶了六姨娘回来却不能如愿的事吧。

想着，忽听身后隐隐有声响，&ldo;空空&rdo;地又闷又急，像是有谁在敲梆子。短衫心中栗栗，记起下人们关于长衫阴灵不远的议论来，不禁有些七上八下的坠坠不安，却看着头顶的太阳自己劝自己：大青天白日的哪里有什么鬼神，说不定是有贼吧?壮起胆子，伏低身子一路悄悄地掩过去，隔着花丛一看，却是四姨娘荷花在玩指甲花儿。

只见荷花穿着一袭滚边旗袍，头发半干，显见是刚洗过澡。撩起裙摆坐在树墩子上，露出穿着透明丝袜的雪白大腿，膝盖上顶着一只瓷碗，正将凤仙花兑着明矾倒在碗里用力地舂呢。那&ldo;空空&rdo;的声响，便是杵子舂碗的动静，倒叫短衫虚惊一场。

那荷花已经舂了半碗汁子了，还有许多花没用上，散落在脚下四周。她搁了碗，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开始细细地染起指甲来。那刻意而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染甲的一刻，谁能说她不是幸福而满足的呢?然后，她张开五指让鲜红的凤仙汁在阳光下晒干，同时向指尖轻轻地吹着气，那撮起的唇丰厚而圆润，简直是纯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