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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这明面上的西北土司仍是单小虎，可这军营上下都心照不宣只听令于镇西将军。单小虎自己也没以土司大人自居，拿着一封书柬便咋咋呼呼闯入将军大帐，见寇边城正面壁负手而立，凝神望着那挂于壁上的一件战甲。

鬓边白发甚是打眼，他竟这般一动不动站立良久，连眼皮也不瞬一下，仿似化作石头一般。

&ldo;师父？&rdo;

唤他一声，没回应。

&ldo;师父，这是自前线送来的战报，里头还夹着一封……莽古尔泰给你的亲笔书函。&rdo;

约摸半盏茶之后，寇边城才自那件征衣上挪开眼睛，回头对单小虎露出一笑：&ldo;也不知为何，自授下镇西将军大印，总想起小时候在父亲军营里的事情……&rdo;面上这分笑意本就颇苦，顿了顿，眸中更添一丝怅意，&ldo;原以为都忘记了。&rdo;

曾有一阵子父亲其人已在记忆里变得十分模糊，只依稀残存几分印象，自己的五官与父亲颇为肖似，一样是又深又长的眼廓、薄而分明的唇……余下的一概不记得。

不记得许是源自不理解，当年贺雪雎不理解，明明是君逼臣反，父亲为何不肯拥兵自立与明廷拼个鱼死网破，却偏偏甘愿在菜市口受下千刀万剐？而今寇边城自掌帅印，昔日情融于今日景，便突地想起自己本姓为贺，想起十岁便跟着父亲戍守边疆，日日打马长歌，甚至连那四五岁的小儿光景，父亲手把手教自己摹字的画面也一时清晰起来。

童声脆嫩，纸上字迹亦歪歪曲曲，那黄口小儿边写边念：忠、孝、悌、忍、善……

合着这被父亲寄予厚望的五个字，这些年也就独独做到一个忍字，忍得东厂大狱中的非人折磨、忍得飘零塞外之苦、忍得寄人篱下之辱、忍得向喜欢的那个人砍上一刀……

为了太和殿内那把金漆九龙椅，没什么忍不了，亦没什么舍不得。

单小虎恭恭敬敬递上战报与书柬，见寇边城读信时突地眉头紧锁，眸色一深，似一团阴影自眉眼间掠过，面上神色更难辨是忧是怒，纵是向来缺心少肝如他都瞧出其中不对劲来，忙问：&ldo;那后金鞑子……不答应结盟？&rdo;

寇边城也不答话，读罢便将手中书信置于烛炬之上，直至焰苗烧至他的指尖方才放手，两张薄宣转眼燃烧殆尽，化为一缕烟灰。

&ldo;师父，你又何必对那些后金鞑子如此客气，那莽古尔泰愿意结盟那是最好，倘若他不愿意，大明军难堪一战，可狼角湖的弟兄大多是生于马背、长于马背，丝毫不惧鞑子们的铁骑！&rdo;

&ldo;你太躁了。&rdo;寇边城摇了摇头，&ldo;他答应了。&rdo;

单小虎一时脑瓜溜不过弯儿来，愣神道：&ldo;答……答应了？&rdo;

&ldo;当然会答应。明廷向来不肯议和，君臣上下一意主战，然而皇太极初继承汗位不久，四大贝勒必然面服心不服，镶蓝旗的阿敏甚至有心另立门户……无论皇太极是否真有窥伺中原的野心，他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巩固自己在宗族内的汗权，而非与外人拼争。&rdo;

&ldo;师父，恕徒儿多嘴问上一句，你是真打算按盟约上说的与后金分疆而治，从此二帝共视天下？这……这恐怕……&rdo;

&ldo;这恐怕将会遗万世之臭名，是不是？&rdo;寇边城替他把话补全，继而放声大笑。这笑声中谑意明显，俨然不惧什么&ldo;万世臭名&rdo;。

单小虎噤不敢对，可心里却七上八下好一通擂鼓：自己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历代明帝与朝堂内外的士子皆以&ldo;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rdo;为傲，甚至几日前无意间与那木头脑瓜的探花郎漏了口风，对方也如遭雷劈一般，当场失色。

&ldo;目下大明天灾人祸，百废待兴，莫说我夺帝位需外力襄助，纵是成事之后，我也需要时间。&rdo;语声从容肯定，华美如绒，神态间竟有一派殿上天子亦不及的帝王气象，&ldo;我需时间废除弊政、休养民生；我需时间强兵富民、整饬边防；我需忍得这一时苟且，以换来后世两百年的盛世太平。&rdo;

单小虎仍是不解：&ldo;既然鞑子们都答应了，师父你又这般伤神是为什么？&rdo;

&ldo;后金虽答应与我结盟、助我夺位，可莽古尔泰不要金银美女，不要城池土地，他要的是……大宝法王舍利。&rdo;

&ldo;我看那块石头平平无奇，远没传言里那么神乎其神，你重伤时我曾试图以它救你性命，可丁点神迹也没瞧见。&rdo;还以为这难得的一脸怅色是为了甚么，心说原来就为了那块破石头，单小虎不敢在自家师父面前托大，挠头笑道：&ldo;难道师父你真信了那些传言，想靠这舍利长生不死吗？&rdo;

寇边城回眸看着单小虎，不答反问：&ldo;你不想？&rdo;

单小虎想了想，如实答：&ldo;我不想。这一遭我活得还算痛快，上不愧青天，下不愧父母，已经值了。&rdo;